第二天一早,几人起身向两位道姑道谢辞别,并顺带问起山中是否有什么异物出现。道姑们却似司空见惯,只说这深山老林,河童、山魁常有出现,人畜失踪也时有发生。她们虽然不知道乐山他们的来意,但还是劝他们早早离去,免得枉送了性命。
众人谢过道姑的好意,打点行李就此上路,离开前乐山还特意问了问昨天那个湖所在位置,准备再去查探一番。
按照老道姑的指点,一行人很快就找到了昨晚那个山中湖,原来此处离破道观很近,昨夜那怪物是故意带着乐山和韦雪在林中兜圈子。湖面看上去也没有感觉上那么大,可能是昨晚周围黑漆漆的森林给了人放大的错觉。湖面依然很宁静,天蓝水碧,薄冰已经基本化去,几只水鸟悠闲的徜徉着。再去查看那足迹,已经不太清晰,但模模糊糊还是能看出三个粗大的蹼状指印。湖边的白骨还是散落在那里,没有什么变化,被湖水冲刷着滚来滚去。乐山凝视着思索了一会,招呼大家继续赶路。
山路不好走,何况走不多久,又开始飘起了雨夹雪。马车的车轮在泥泞的山路上直打滑,乐山和天赐不得已下马,一个在前面拉一个在后面推,韦雪小心翼翼的驾驭着车缰,行了大半日,才到山腰。
“我们歇息一会吧。”看到乐山和天赐累的满脑门子汗,两个女人都有些不忍心。
找了个山坪停下来,一行人又开始讨论山中的怪事。
“灵儿姑娘,这两位道姑说的河童、山魁是什么东西?”乐山问蒋灵儿,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这方面的专家。
“这河童就是河伯,一种河神或者河怪,你没听说过「河伯娶妻」的故事嘛?”韦雪抢先插嘴道:“战国时在魏国邺县这个地方,每年雨季一到,河水暴涨泛滥成灾,常常夺去许多人的生命和财产。当地的巫女以「河伯娶妻」为借口串通官员大肆敛财,并且必须牺牲掉年轻女子取悦河伯。直到邺县来了一位名叫西门豹的县令,才将「河伯娶妻」的迷信破除。”
“你说了半天还是没说清河童是个什么东西,西门豹又是怎么将他破除的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只是个传说,根本就没有这种东西。”
“那山魁呢?”
“这我也不知道。”韦雪有些不好意思了,把头望向蒋灵儿,灵儿脸微微一红,娓娓道来:“我知道的也不是很清楚,这河童的故事我知道的和妹妹一样,不过河童好像并不是我们大唐的称呼。”
“真的?”乐山有些惊疑。
蒋灵儿点点头,说道:“我们古时候都叫做「水虎」或者「河伯」,听说最早起源自黄河上游。是一种鸟头人身着有龟壳的怪兽,拥有将牲口拉到河里的怪力,人所不能敌也。世人也常把涝灾水难归咎于河伯的身上,无碍乎对自然力量的一种恐惧。至于山魁,恰恰也与这河伯有关。”
“此话怎讲?”
“据说河伯有一克星,就是猿猴,因此旧时人们常常驯养猿猴对付河伯。慢慢的这些猿猴也有了灵性,上山变成了一种新的怪物就是山魁。河伯不同,山魁非但不会危害人,还非常乐于助人,时常帮助樵夫搬运树木,不过山魁也并不是什么人都不会伤害,对于恶人来说,山魁就会施与疫病与火灾。”
“也就是说两个东西是死对头?”
“在我们日本,河伯和山魁是一个东西。”雪奴插言道,“季节不同,它们就会变成不同的样子。”
“看来牛鬼蛇神全都出动了。”
“你怎么突然对这些神神鬼鬼的感兴趣了?”韦雪调侃乐山说:“你不是不信的嘛?”
“只是好奇而已,咱们上路吧。”
行至傍晚,终于上得天柱之巅,这里不愧是武当七十二峰之首,大有群山俯首,独孤笑傲的气势。然而走进大名鼎鼎的紫霄宫却是另一番景象,前山七大殿、后山十八房全部烧得支离破碎,到处残垣断壁,满目疮痍。原来昨天他们在山下看见的烟霭,并不是上香的烟火,而是燃烧未熄的残火。
紫霄宫飞檐挑碎满月,琉璃鸱吻含着露水,老君像前的紫金丹炉已经没有了青焰,残香的烟火化作最后一点猩红,昏黄光晕撞上龟甲纹窗棂,忽明忽暗。
大家异常的失望,也同样充满了好奇,泱泱大派武当怎么会在旦夕之间灰飞烟灭了呢?残烬还留有一些尸体,刀剑上都挂着武当标记铁八卦。是什么样的变故让武当的派众连同门的遗骸都来不及收拾就消失得无影无踪,真让人匪夷所思。
天色已晚,无奈,众人只能决定在紫霞宫里留宿一宿,明日再作打算。在宫中正殿找个一块有遮挡的断壁,几个人收拾了一下,生起一堆火,准备休息。
事有蹊跷,乐山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脑海中不断的闪现着各种有可能的假设。其他几人已经睡着了,经过这么多天的波折,尤其是昨夜到今天的劳累,热烘烘的火一烤,实在是挺不住了。乐山用树枝拨动着火堆,看着对面的韦雪睡得悍然,火苗一蹿,他的心头也不禁有一丝跳动。这么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跟着自己一干人人跋山涉水、吃苦历险,却从没有抱怨,也真难为她了。小时候那个刁蛮的丫头已经出落成窈窕丽质的大姑娘了,此刻抱着宝剑蜷缩在角落的样子,多少让人觉得怜爱。只是刁蛮还是刁蛮的,乐山想起她平时的样子,嘴角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就在这时,风声突起,火苗抖动,又是一个白影从殿外闪过。
乐山犹豫了一下,就地提气,飘了出去,天赐韦雪他们应该能够照顾自己,自己先去查看一番料也无妨。绕出紫霄宫,白影居然在山际间的一个黑洞前停了下来。乐山收住脚步,有些犹豫,不知是不是圈套。忽然之间,白影一扭头,淡蓝色的长发飘起,露出脸来。虽然距离有三、四丈远,但乐山还是借着月光看清了那张脸。
这是一张女人的脸,一张美丽的女人的脸。
只是这张脸上少了些东西。
是血色。
这是一张美丽却苍白的脸,和她的衣服一样白。
看见她的那一霎那,就开始下雪,分明有月色,却飘起了白雪。
乐山愣在了当场,不由自主地从掩身的树后走出来,那张雪白的脸突然扭动了一下,眼睛向着乐山眨了一眨,原先秀美但僵冷的脸上突然交织着迷茫、痛苦、悲伤、期待和哀怨的复杂表情。然后转身没入山洞之中,就这么一个表情,让乐山魂不守舍的跟了过去,仿佛有种无法抗拒的力量在牵引自己。
山洞在一个悬崖上面,若非很好的轻功,就只有鬼魅能够飞的上去。乐山的轻功很好,跃入洞中,却不见那白色的美女,只有一片黑暗。乐山从怀里掏出火折,点亮了一照,这可吓了一跳,一张僵尸的面孔正竖在自己的对面,几乎鼻尖对着鼻尖,风干的皮肤在火折微弱的跳动下仿佛活动了起来,出离的诡异。乐山虽然久经风浪,但还是被唬得后退了一步,脚下绊蒜,低头观瞧,又是一堆白骨。这次真的是人骨,因为乐山踩到的那个恰恰是个骷髅头,虽然早知这洞中会有古怪,但如此景象还是让人忍不住后退。还没有退到洞口,那个白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后飘了过来,堵住了去路。月光从侧面的洞口照进来,恰好映在她的半张脸上,惨白的让人心悸,却又莫名有一分相识、两分多情、三分怜爱。乐山不由自主地倒退,这张脸也一步一步地贴近。乐山正待动作,白影却悠悠的叹息了一声,缓缓的吐出了一口气。那哀怨的声音如泣如诉、那气息如烟如兰,荡魂驰魄。火折灭了,乐山也放弃了抵抗,任由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头顶弥漫到胸口、弥漫到丹田、弥漫到脚跟。真的是女妖嘛?她真的要把自己的魂魄吸走,把自己的身体冰冻在这里,像那具僵尸一样,像那些白骨一样成为陈列品和牺牲品嘛?乐山的脑子还在转,但身体却似乎失去了反抗的能力,或者是心甘情愿的陶醉在冷艳的声色里,只待那张脸越来越靠近自己。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那苍白的脸面居然泛起了一丝红晕,双唇就要贴上乐山的双唇,而两支手臂也轻轻的挽过了乐山的肩颈,十根雪亮如刀的指甲柔柔的搭了上来。
乐山渐渐的虚起了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已经醉了,还是眼花了,透过那蓝色长发他看见一条黑影从月亮上跳了下来。
黑影落在了山洞的边缘,无声无息。
但是无声无息并不代表不会被察觉。
是人是鬼都察觉了他的到来,因为他带来了好强的杀气。
那张雪白而美丽的脸微微的扭曲了一下,突然飘到了乐山的身后,凝望来者犹豫了一下,倏忽之间飘向了洞的深处。乐山再想去追,已经没了踪影。
再度点亮火折,洞中依然深不见底,眼前的黑影却看得分明。一身利落的黑衣,一张苍老的面孔,是人,一个乐山认识的人。
“你是吉温府里的那个拱卫司?”两人互相打量之后乐山率先打破沉默。
“你是那晚坏我们事的那个小子?”
“你怎么会在这?”
“我好像刚刚救了你的命,应该我问你。”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这和女鬼幽会,我说你是坏了我的好事才对。”
“好!在你去见你的女鬼之前,能不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吧,但我不一定会答。”
“韦雪在哪?”
原来是来找韦雪的,乐山心中一惊,来者不善。
“你找她做什么?”
“找她问青城之宝的下落。”那黑衣老者倒是直截了当。
“原来安禄山也在找青城之宝。”
“别废话,我知道你们是一路的,带我去,我饶你性命。”
“那要问问我手里的剑答应不答应了。”
乐山见识过这黑衣老者的武功,不敢有丝毫怠慢,用了十成功力,挥出宝剑。
黑衣老者知他不会轻易就范,早有准备,峨眉刺从双臂下旋转而出,将乐山的宝剑牢牢的控制住。
得到剑圣的指点,又有钟山白胶的加持,乐山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二三十个回合下来,竟然和对手打的平分秋色。
黑衣老者也颇为惊讶眼前这个年轻人武功进步之快,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这才逐渐占了上风。
乐山心知不是他的对手,心念一转,不如快些回去通知韦雪和史天赐,于是卖了个破绽,转身就往山洞外飞去。
“想逃?”黑衣老者早就料到了这一出,两股峨眉刺交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抽出腰间长鞭向着乐山席卷而来。
之前在吉温府上,乐山借助着假山躲开了老者的鞭子,这一次却没有那么幸运。长鞭直接卷住了乐山的脚腕,硬生生的把他拽了回来。
“还想跑嘛?”乐山被拽回了洞中,峨眉刺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为了寻得韦雪的下落,黑衣人手下还是留了情,没有置乐山于死地。
“我们不知道青城之宝在哪!”
“无妨,我带韦雪回去也可交差。”黑衣老者并不吃乐山这一套,强硬地说道,“带我去找她。”
乐山无奈,只得带着黑衣老者离开山洞,朝紫霄宫的方向出发。此人武功虽然,但乐山心想,加上天赐和韦雪,我们三人的武功应该不至于会落下风。
人虽然被紧控制着摆脱不掉,声音却无法阻止。刚进紫霄宫的大门,前脚还没落地,乐山已经故意大声呼喊起来:“韦雪!”等二人来到殿中的时候,韦雪史天赐等人果然已被惊醒,做好了防备。
“李兄,你去哪了?”看见是乐山走了进来,几人放松了警惕。
“我到外面走了走,遇到这位仁兄要找韦姑娘。”
“韦姑娘,我家主人有事情问你,请跟我走!”黑衣老者放开乐山,纵身一步向前,就要抓韦雪。
“宇文及!”韦雪惊叫一声,也认出了来者,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黑衣人出手更快,峨眉刺直冲韦雪的面门而来,疾如闪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