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夜沉沉睡去。
又是那陌生又熟悉的梦境。
卡梅洛特城外墓地,为英烈举行的葬礼即将结束。
在场没有见习骑士,因为挺过那场战役的见习骑士都晋升成了正规骑士,而没挺过来的……都成了葬礼的一部分。
数以万计的墓碑遍布整个山丘,这些墓碑下面大部分都是空的,真正的遗体要么放进了英魂殿,要么装进了殉道者机甲。沉痛的空气如同千吨钢铁压在每个人心头,无人说话,甚至无人哭泣,只有牧师的话语在徒劳地响着。
“……你们的牺牲无比崇高,你们的功绩万古流传,安息吧,英勇的灵魂们。”
“““““安息吧,英勇的灵魂们。”””””
说完这最后一句话,葬礼终于结束。
黎夜并没有立刻离去。
他抬头看向天空。
天空仿佛裂开了。
头顶的天依然是湛蓝,但远处西方的天空是令人喘不过气的锈红。
之前那惨烈的一战只是让锈灾的脚步稍微放缓了一点点而已,如今,它以更强的姿态杀了回来。
上一场大战只是前菜。
下一场大战马上要开始了。
对于绝大部分人而言,这大概是此生最后一舞了。
参加葬礼的人们渐渐离去,在这最后的几天,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要做。训练也好,保养装备也好,写遗书也好,陪伴亲朋好友也好,每个人都必须做点什么。
黎夜不知自己该去往何处,他只能愣愣地站在这里。
身边只剩下了亨特。
他身上终于挂上了象征正规骑士身份的绶带,这是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如今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平时总是热血又阳光的他,现在也面无表情。
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了吗?
“那个,亨特……”
黎夜拍了拍他的肩膀,亨特沉默了一会,缓缓说道:
“他们给我授勋的时候,告诉我……我的硬素质本来是不足以晋升的,但考虑到‘在战场上拼命救助同伴的英勇之举’,还是让我晋升了。”
“啊……这不是好事吗?你救助了骑士同伴,你掩护了平民,还帮医疗兵断后,这不是英勇之举是什么?”
“但,我去问过了,那些我好不容易救下来的人……最终没有一个能活下来。”
“啊,这……”
“有的在撤退路上死了,有的好不容易回到后方却遭到轰炸……我……”
“亨特……”
黎夜拍拍他的肩膀,亨特露出苦笑。
两人又伫立了许久。
他忽然主动开口了:
“黎夜,我还没和你说起过吧?”
“我,是受到爷爷影响,才开始憧憬骑士的。”
“他给我讲了很多故事,关于先烈们的伟大,关于人类的英勇,从那时候我就暗暗发誓……”
“一定要快快长大,快快变强,成为人人称颂的骑士,然后,然后……”
他的目光仿佛看到了遥远的过去,有好似在看着不远的未来,看着墓碑,看着黎夜,看着自己,看着世界。
“……终有一日,要像书中的英雄那样,拯救很多很多人。”
一滴泪珠在他眼角闪过。
“你当然可以拯救很多很多人,”黎夜给了他个鼓励的拥抱,“还记得你给自己取的称号不?你现在可是寒月骑士了,英雄中的英雄,骑士中的骑士,不是吗?自信点!”
“……哈!确实,我可是寒月骑士亨特!”亨特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笑道,“你呢?想好称号了吗?不会真叫锈斑骑士吧?”
“随口说的啦……”
与此同时——
晓月骑士西吉斯蒙德·杰士卡并没有参加葬礼,他和其他几个上级骑士指挥官一起在作战会议室里,现在要紧急讨论的事情甚至比送别英烈还要重要。
“我就直接说结论了。”
分析官抱着厚重的报告单,沉重地说道:
“锈灾的核心处很可能存在着一个特殊实体,就像是锈灾的人格化具现,操控着锈灾的一切,甚至整个锈灾都可能是那个实体引发的。”
“如果把那东西击杀了,世界就得救了?”西吉斯蒙德问。
“理论上是的,但目前来看不可能,那东西恐怕至今都没认真起来过。”
此言一出,骑士们面面相觑。
“……你是说,如今这世界已经支离破碎,人类文明岌岌可危,叹息之墙面临陷落,都已经这样了——但锈灾居然还没真正发力?”
“以前是的,但这次……它可能稍微,认真起来了。”
那个锈灾实体还没发力,只是玩玩的程度,世界就被毁成了这样,如果认真起来的话岂不是……
分析官切出一个非常复杂的全息影像,指了指一个被无数红色感叹号包围的位置。
“这次探测到的能量源比任何一次记录都强得多得多得多,甚至超出了能准确分析的极限,数据就在这,你们自己看。”
数据一出,所有人都陷入沉默。
这已经不是卡梅洛特城存活与否的问题了,而是叹息之墙能撑多久的问题。
“……叹息之墙后的那些平民现在是什么情况?”西吉斯蒙德打破沉默。
“已经开始往内陆疏散了。”
“需要多久?”
“很难在锈灾再次来袭前撤完。”
“……做好舍弃卡梅洛特城的准备,主力据守叹息之墙!同僚们,这将是有史以来最危难的时刻,但我们圣壁骑士团已无路可退,因为背后就是叹息之墙!”
“““““遵命!!!”””””
……
……
夜晚,黎夜在训练场角落遇到了西吉斯蒙德,这老骑士忙里偷闲躲在这里抽烟。
“……西吉斯蒙德大人?”
“噢……?噢,是你啊,恭喜晋升正规骑士,”西吉斯蒙德干笑着,笑得有点无力,“正式成为骑士的感觉如何?骑士称号想好了吗?”
“没有,但是……您……”
黎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
“大家都在说锈灾会发动有史以来最强的进攻,是……真的么?”
“……你们在举行葬礼的时候,我们几个老东西就在会议室里讨论这个呢。”
“啊,辛苦了。”
“不辛苦,我根本不想去葬礼现场。”
“为什么?”
“我最怕看到战友的墓碑,但我可能连个墓碑都不会有。”
西吉斯蒙德放下烟,拿烟的手在微微颤抖。
“下一战大概就是我的最后一战,年轻人啊,恐怕要麻烦你见证我们这些老家伙的结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