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勢已熄,空氣中仍瀰漫著燒焦的木頭與灰燼氣息。梧桐巷的街道被封鎖,黑色焦土在月光下映出殘破的輪廓,牆壁被煙燻得漆黑,倒塌的屋樑橫陳在地,宛如折斷的骨骼。
宿霖站在一處尚未完全倒塌的屋舍前,靜靜地打量著四周。他蹲下身,指尖輕輕劃過地面的焦土,拾起一抹微細的白色粉末,放在鼻前嗅了嗅,眉頭微蹙。
「石灰?」何潤站在一旁,眼神微動,「這可不是普通的火災現場該有的東西。」
「石灰粉與某些化學物質混合,能加快火勢蔓延,也能掩蓋部分氣味。」宿霖語氣淡然,隨手將粉末拂去,目光移向另一邊,「這不是簡單的意外。」
於冬站在焦黑的門框旁,目光沉沉:「這場火太乾淨了,連倖存者都少得可憐。通常這類火災,總會有人逃出來,但目前唯一的倖存者是後巷一戶人家的婦人。」
她微微頓了頓,「或者說,這場火從一開始,就不是為了燒毀房屋,而是為了燒掉裡面的人。」
「滅口?」何潤挑眉,「如果只是要殺人,為什麼不直接動手,反而要製造這麼大陣仗的火災?」
「也許他們不想留下任何線索。」宿霖抬頭,目光穿過焦黑的梁柱,望向遠處被燻黑的天空,「或者,他們想趁著混亂,把某個重要的人帶走。」
這話一出,三人皆是一震。
「你是說——火場裡原本有個活人,他們利用這場火,將這個人掩護撤離?」於冬迅速理解了宿霖的意思。
「這只是猜測。」宿霖眯起眼,緩緩道,「但如果是真的,那麼我們現在關注的,不只是這場火,而是這場火之後——消失的人。」
「倖存者呢?」宿霖側頭問巡捕。
「在巡捕房裡。」巡捕答道,「是後巷的一名婦人,她當時正在燒水,發現火光後從後門逃出來,但她聲稱只看到一個人影從火場方向跑走,沒能看清臉。」
宿霖與何潤對視一眼,點頭:「帶我們去見她。」
巡捕房內,婦人坐在木椅上,手中緊緊攥著一條略顯髒污的手帕,神情仍然驚恐。
「大人,我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我只記得,我當時聽到外面有人吵鬧,然後就看到火光……接著,我看到有人跑了出來。」
「是男人還是女人?」於冬低聲問。
「男人,」婦人努力回憶,「高個子,穿著長風衣,步伐很快……」
「能看清長相嗎?」宿霖問。
婦人搖搖頭,聲音發顫:「天太黑了,我只看到他消失在巷子口。」
「有沒有什麼特徵?」何潤補充。
婦人皺眉回想,忽然抿了抿唇:「他跑過的時候,帶著一股很奇怪的氣味……」
「什麼味道?」宿霖眼神微閃。
婦人咬了咬牙:「像是……藥水的味道。」
屋內一片靜默。
於冬瞳孔微縮:「……藥水?」
「對!」婦人猛然點頭,「有點像……診所裡的藥水味,但又更濃,帶著一點刺鼻的感覺。」
「這場火,果然與試藥計畫有關。」何潤低聲道,「那麼這個逃走的人,很可能不是兇手,而是某個被實驗的人?」
「或者是試藥計畫中的關鍵人物。」宿霖語氣低沉,「我們得找到這個人。」
幾經追查,線索最終指向了法租界西側的一座廢棄倉庫。
「這裡……剛剛有人來過。」於冬輕輕推開倉庫的門,地上散落著一些腳印,還有被翻動過的痕跡。
何潤拾起地上的一張紙,目光一凝:「這是……貨物清單?」
他仔細翻閱,神情逐漸凝重:「上面記載的貨品,裡面包含了大量的醫療器材與試藥。」
宿霖聞言,嘴角微微一勾:「所以這場火的真正目的,可能不是殺人,而是,掩蓋這批貨物的運輸。」
於冬蹙眉:「他們是想轉移實驗據點?」
「不止,」宿霖眯起眼,敲了敲貨單上的一個名字,「這批貨的最終目的地……不在上海,而是南洋。」
「南洋?」何潤微微皺眉,「他們想把試藥帶出上海?」
「如果這是真的,那麼這不只是上海的問題,而是更大規模的計畫。」宿霖語氣冷峻,「我們得查清楚,這批貨物的接應人是誰。」
「這上面有一個買家的名字,」於冬指著貨單,「艾克森洋行。」
何潤輕輕摩挲著下巴:「艾克森洋行……這間公司掛名進出口貿易,實際上與多方勢力都有來往。」
「這次交易,我們不能讓它順利完成。」宿霖低聲道,「否則,試藥計畫還會在別處繼續。」
在巡捕房內,三人圍繞著地圖與貨單,進行最後的分析。
「我們現在有兩個問題。」宿霖語氣沉穩,「第一,這場火的真正幕後策劃者是誰?第二,這批貨物的下一步動向,該怎麼阻止?」
於冬思索片刻,緩緩道:「幕後主使目前無法確認,但可以確定的是,這批貨的運送路線已經被我們掌握……我們可以設法攔截。」
「沒錯,」何潤挑眉,「我們不需要等他們運出上海,而是直接在碼頭攔下貨物。」
宿霖嘴角微微揚起:「那就這麼辦,我們來設一個局,讓他們自己把把柄送到我們手裡。」
翌日清晨,巡捕房傳來消息,有名形跡可疑的男子在梧桐巷火災後出現在鄰近診所,肩部燒傷、行為異常,疑似是火場的倖存者。
宿霖與於冬、何潤三人立刻趕往診所。
診所門口,一位年輕醫生神色不安地迎了上來:「幾位官爺,昨夜那人來時渾身灰燼,口齒不清,還說什麼‘箱子不能燒’……我看他情況不對,便讓人通知了你們。」
「人在哪?」宿霖直切重點。
「後頭的病房,我給他打了鎮定劑,但他始終警惕得很,連護士靠近都不讓。」醫生小聲說。
推開病房門,濃濃的藥味撲鼻而來。
男人坐在床上,手臂繃著繃帶,眼神警惕地掃過眾人,一見制服,立刻往後縮。
宿霖舉起雙手,語氣平緩:「不用怕,我們來幫你,不是抓你。」
男人喉結滾動,像是在掙扎。片刻後,他嘶啞地開口:「我……我是個搬運工,我不知道他們要燒那批貨……我只是想拿錢過日子……我看見……」
「看見什麼?」於冬向前一步,眼神銳利。
「一個……一個帶眼鏡的男人,把幾個木箱搬到後院,然後倒了一桶什麼液體……火很快就燒起來了,那液體……不是油,是有股奇怪的味道……」男人說到這裡,身體止不住地發顫,「我本來以為他要燒垃圾……後來才知道,箱子裡是人。」
此話一出,室內瞬間一片死寂。
何潤懶洋洋地坐在窗邊,臉上的笑意漸漸消退,語氣低沉:「所以,那些木箱……是用來活埋實驗對象的?」
男人捂住臉,聲音幾乎要哭出來:「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個男人說,‘該處理的,就得處理乾淨’……我一跑出來,就看見火封了出口……我……我不敢回頭……」
宿霖蹲下身,穩穩看著他:「你記得那男人的樣子嗎?」
「記得……他有東北口音……戴金絲眼鏡,穿西裝……一直喊什麼‘計畫不能斷’……還說‘彼岸會有人接手’……」
「彼岸?」何潤一挑眉,「又是那本書的名字。」
於冬瞇起眼,轉頭望向宿霖:「這些‘倖存者’,不見得只是倖存者……這可能是他們唯一留下的證據。」
「我們要護住他,不能讓這人再被滅口。」宿霖語氣轉冷,轉頭吩咐:「派兩名可靠的巡捕駐守,一刻都不離開。」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火災案了。」於冬輕聲道。
「而是一次清算。」宿霖緩緩點頭。
夜裡,三人坐在宿霖的書房內,房間內瀰漫著淡淡的茶香。
何潤一手托著下巴,懶洋洋地說:「這件案子裡出現的每一個名字,每一個動作,都和《彼岸筆記》越來越像了……你們說,那本書,到底是小說,還是警告?」
「也許兩者皆是。」於冬抱著胳膊靠在窗邊,望向夜色中的燈火,「我曾經懷疑這本書只是虛構,但越走越深,我就越發現……它像是有人刻意留下的路徑圖。」
宿霖默然片刻,忽然笑了一聲:「你們覺得,那個作者還活著嗎?」
「不論他活不活,這本書都像是一把刀劃開了真相,也割開了舊秩序。」於冬低聲說。
何潤舉杯敬了兩人一下:「那麼,我們下一步,就是看這把刀要割開誰的喉嚨了。」
宿霖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既然彼岸已至,那麼,船該開往下一個港口了。」
於冬轉過身,聲音平靜卻堅定:「這次,無論它要指向誰,我們都不會退。」
窗外風聲微動,燈影搖曳。
而這場交織著謊言與記憶的旅途,正悄然翻開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