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中最后一个在契书上面签字的就是陆野。
对比向星澜那种简直恨不能将每一个字都单独扣开来看的行径,他简直就是另一极端,只是轻飘飘地接过契书,手指在其上随便画画,而后便将那契书凌空抛向周景。
“慕容兄弟,到你了!”
周景又扫了一眼契书,上面所写条款倒也没有变化,即便向星澜也未曾更改哪怕一字。
他也不再磨蹭,当即抬手就签下了‘慕容羽’三字。
下一刻,契书微微一亮,化光散去。
冥冥中周景便感觉到了一种奇异笼罩心头,又迅速散去。
果然,这由修持【契】字者所出契书,真就和之前那绣衣修持的【觅】字一样,直接作用在人的身上。
什么假名、什么气味之类的表象都会被其忽略。
还好他早就有所猜测了……
“契书签完了,想必你们应该也已经有所感受了吧?”
周景侧目,一一扫过向星澜、陆野,最后停留在乐红菱的脸上,意味十分明确。
三人也极为识趣地将他们说的东西奉上。
“慕容兄,你就不想知道我们这次来柳城,究竟为了什么吗?”
乐红菱随后突然开口。
周景慢吞吞地将三件事物收入囊中,而后缓声开口:“不止你们,外面还有那么多人……”
“你若说他们都是为了救区区一个亲王之子,我不信。”
别的暂且不说,单就面前这三人。
纵然他们奈何不了周景,但反过来说,他们当中随便一人出来,周景也必然奈何不得。
大家都在伯仲之间。
可就是如此,乐红菱三人都只敢偷摸藏在一处角落,以己度人,其它角落里或许也藏了不少人在。
而那些敢光明正大出现的,尤其是最靠近刑场的区域,肯定对于自身修持、实力有着极强的自信。
更何况,还有绣衣……
一想到那只是占据刑场周遭一角的绣衣,周景就在心底暗自皱眉。
虽然仅是一瞥,但他还是看到了早先围堵他的那名中年绣衣,能做主给出七品职衔的,最差也是六品,但在刑场那一角,那人不说混不上位子吧,甚至连较为靠前的站位都没能混上。
只能说果然不愧是楚皇座下走狗。
背靠一方朝廷,绣衣当中确实有着不少强者。
“慕容兄可曾听过诡灵?”
听到这词,周景当即就想到了前世传说中,但却从未真实出现在过他眼前的那种东西,或许……两者类似?
他略略点头,又微微摇头。
“只听过一些,曾经家中长辈偶有提及。”
“但我却从未见过,哪怕一次。”
“我们三人也是第一次见。”乐红菱身子微侧,目光投向刑场那边:“说过来,我们也是从天华楼那边得到的有关诡灵的诸多信息。”
“彼出现时,不在此方天地,但却能影响到世间众人。”
“许多诡灵疑似都有着上古传说中那些强者的影子。”
“即便是最弱的诡灵,至少都身持一道残字,若能将之击杀,诡灵所持的那字,便会以一种极难解释的途径转到将其击杀那人的身上。”
“运气要是好些,甚至有可能让人一步迈入强者之列。”
“只是诡灵会因何出现,不止天华楼,甚至连我等家中也没有确切记载,更多的只是一些猜测。”
周景面色渐渐凝重,心中越发坚定了他要隐藏【百相面】存在的想法。
“原来如此……”
乐红菱继续说着:“以往诡灵也有过出现,但等别人得知消息时,那诡灵便已经再度消失了……这次不同。”
“此前,诡灵便在梁州城出现,带走了楚皇那名堂弟。”
“而此次诡灵会出现在柳城的消息,也是楚国皇室在天华楼发布的。”
“我知道的差不多就这些了。”
周景则是轻叹一声,任谁都看得出来这里面的问题,可还是有这么多人趋之若鹜,毫无疑问那就是诡灵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你们就没考虑过一件事吗?”
“浑水摸鱼,或许能有收获,但却有更大可能搭上你们的命。”
周景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劝人,毕竟若乐红菱此刻所说一切属实,那等到诡灵出现,刑场那边肯定是可以预料地残忍。
“不是还有慕容兄你吗?”乐红菱俏皮一笑。
周景却只是摇头,若连他都自顾不暇呢?
这妖女还是太看得起他了。
“来了!”突然,一直安静抱手胸前注视着刑场那边的陆野开口,打断了两人闲扯。
周景深深看了一眼陆野,随后转而将目光投往其所注视的方向。
只见在月华下,原本空无一物的刑场上不知从何处聚出一团黑雾,随后黑雾中便有了一道似有若无的锁链碰撞声。
这声不大,但是却结结实实地传入了周景心底。
好像其本来就应该是自众人心底响起一般。
也正是这道锁链声,将不论是否在刑场周遭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一瞥之下,周景看到各个原本都安静着的角落阴影中各自有人走了出来,只是粗略估计,就已经最少上千了。
都是炮灰。
周景默默退后两步,将身子彻底藏入阴影,而后开始一点点搜寻起了周衍所在。
这趟浑水不能轻易掺和,但好在他也本就不打算掺和进去。
一切依初衷行事即可。
陆野看到周景举动之后轻拍了下乐红菱的肩膀,无声摇头,也随之藏身入阴影当中。
随后乐红菱、向星澜照做。
两人终究还是没被近在咫尺的诱惑冲昏脑子。
让周景感到有些意外的反而是看起来大咧咧,做事不过脑子的陆野。
这谨慎又冷静的态度,全不像那种被肌肉塞满了脑子的人。
察觉到周景眼神后的陆野回头,冲他灿烂一笑。
这人需要提防。
越是这种看起来肌大无脑,但实际却又冷静清醒的人,往往背后捅人的时候就越是致命。
周景在心底将向星澜的危险程度又下调了一个档次。
倒也不是看不起他,而是比其更危险的大有人在。
然而和周景四人选择全然不同的人却更多,至少九成五的人,在这一刻就开始往刑场那边缓缓逼近。
刑场那边那些真正的大人物却连看都不看,只是一味盯着黑雾。
各大势力中明显地位更低的那批人手,则是一一动了准备。
就在某些人突破了一个不可见的临界点后,杀戮骤起。
名为纣虎的绣衣持刀上前,而后随手挥下,裹挟着血色杀气便凌空飞射而出,在距他三步外的地上斩出一道刀痕。
“越此线者,死。”
有赤裸上身的光头壮汉一步踏出,在空地上坐下,其面前也随之升起了一道淡金色气墙。
有儒雅文士持笔在半空画过,墨迹落下,凭空在地面形成一条墨色长河。
又有一老者上前,呵呵笑着开口:“诸位,请回罢!”
那些得闻其声者,双眼茫然,转身沿着来路走去,数十步后,眼神这才重新清明。
每有人用出手段,乐红菱便小声惊呼。
“【拒】字!”
“【画】字!”
“【劝】字!”
“……”
周景在她身边,越听面色越是古怪,这妖女出身的家族究竟是怎样?怎么感觉她什么都知道呢?
这是不是有点……
“慕容兄,红菱出身于离山乐家,世间大多修持之道,乐家都有记载。”
陆野似是看出了周景的想法,于是在一旁开口解释。
“我爹说,出门在外,要是有什么不长眼的招惹上来的,就让我报上出身。”乐红菱撇嘴表示不屑,但语气中却是遮掩不住的自豪:“我觉得还是我娘说的在理。”
“出门在外,就是要靠自己的本事,老凭着家里祖辈积攒的人情去压人,多少有点过分。”
周景沉默,又转头看往陆野。
他不相信三人中就乐红菱一人有这般背景,按理说,能结伴而行,乃至于如此熟悉,面前这三人应该算得上一丘之貉。
身份、背景应当是差不太多的。
“嘿嘿~”陆野笑着,依旧是满脸憨厚,他摆摆手:“慕容兄别看我,我家普通得很,按红菱的话,就一群整天钻一块儿打架的臭男人。”
“我家的长辈也不认识什么朋友……”
周景在心底总结了下陆野的话,得出结论。
没有朋友,喜欢打架,综合一下那就是有不少敌人。
至于向星澜……周景刚看过去,向星澜就恼怒瞪了眼他:“看什么看!我看你不顺眼不代表我就要拿家中势力来压你!”
“迟早有一天我要亲手破了你那修持!打得你满地找牙!”
“该死的家伙……”
“……”
周景自动屏蔽了其后面的碎嘴,他突然发现还是向星澜的三观更正,孩子就是嘴臭了些,不过没事,回头有机会多打几顿就好。
于是,向星澜的危险系数再掉,已经差不多进入了周景心中划定的安全范围。
就差一点了。
只要向星澜再努力努力,周景就完全可以忽视他的危险了。
“不对!”
周景突然发现了问题:“你们三人……”
乐红菱冲他眨眨眼,绿茶般的嗲声从她红唇飘出:“慕容哥哥~~~你看我长这么好看,你一定舍不得我被人打到脸吧~~~~”
“咳!慕容兄弟,虽然打架确实很爽,但如果只能挨打的话……还是挺丢人的。”这是陆野。
向星澜:“我绝不仰仗家中势力!你在我遇到生死危机时再出手帮忙!”
“就当我向星澜欠你个人情!日后必还!”
好志向!周景在心底给向星澜竖起了大拇指,就这么决定了,向星澜不被到快被打死的程度他绝不出手帮忙。
至于陆野和那妖女……
周景一对上那双红眸,他就忍不住打个寒颤。
这妖女太吓人了。
不同四人这边景象,此刻,刑场那边的黑雾中,一个着盔戴甲的诡灵便已经走了出来,观其外形,像卒,但却又非卒,其一手持长枪,一手拖着锁链,身形高大,予人的压迫力十足,铁链末端还在黑雾当中。
诡灵出来后像是并未看到周遭刑场当中众人一般,仅是默默走着。
也就是在诡灵出来那刻,原本还稍有克制的人眼中顿时火热起来,被纣虎挡下的人群中突然就响起了一道声音。
“大家不要怕!他们也还是人,不过就是修持看着比我等稍强罢了!”
“大家一起上!我就不信他能挡得过来!”
“只要夺了诡灵,天下之大,我等何处不可去?”
这声音落下,人群骚动更甚。
就连周景也忍不住往那边看了过去,不过和那些人全然不同,他是想看看什么人能说出来这种没脑子的话来煽动众人。
也想看看究竟谁会被这弱智般的发言鼓动。
这人绝对读书少了,但凡稍微读书多点,抄一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也远胜这种智障发言。
然而出乎他预料的却是在此声落下后,原本还多有踌躇的人群顿时就朝其各自前方挡着的那人冲去。
首先受到冲击的,便是绣衣那处。
纣虎在看到有人越线之后便笑了,即便隔了老远,周景也清晰看到了其鲜红牙龈、洁白牙齿,只是他的笑容中却天然带着残忍。
下一刻纣虎俯身冲去,紧接着便是一道血光闪掠而过。
随后周景便亲眼看到最前面那排人的脑袋齐齐飞天,猩红鲜血从脖颈喷射而出。
那一排无头尸身又连着跑了几步,这才轰然倾倒。
“这人……”
就连乐红菱面色也一下子变得严肃:“他修的是【杀】字!先前我还有所怀疑。”
“这绣衣中,怎么还有人修【杀】字?”
陆野只是满脸严肃,向星澜却忍不住开口询问:“红菱,这【杀】字有问题吗?”
“有!有很大问题!”
乐红菱深吸口气,双眼却死死盯着依旧在人群中穿梭,并带起一排排头颅的纣虎:“我曾经在家中的记载上看到过,百年前就有人修过【杀】字。”
说到这里,她就略一停顿,目光扫过周景,似有所指般开口问道:“慕容兄,你可知道这世上有哪些字最难悟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