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漠是人的本性，不加掩饰才是正直之人。”
刚把灰猫书签夹回书里，柊规灵却感觉有些头晕目眩，这几天一直在处理工作事物，让他劳累不已，好不容易有空在书店歇一会儿却感觉浑身酥软，仿佛被抽去了筋脉，连槽牙也开始针扎般得疼起来。
才二十多岁就出这么多身体问题，犹如半截入土的老人。按照这个工作强度，自己能不能活到退休都是个问题。人世无常，谁能知道呢。
时而热血遍身，强如长庚绽空；有时恍惚茫然，颓若蝉蜕之蛹。这不仅是柊规灵自己的生活状况，也是世间大多数人的常态。每天机械地重复毫无意义、没有终时的工作，不断压榨私人时间，为工作奉献生命。即使自己的努力被人忽视，甚至被曲解和污化，也要咬牙坚持下去，为的仅仅是能在人间生活下去。
既然无论如何都如此困苦不堪，那存在的意义究竟在于何处？这些“庸人俗语”终究是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还是及时打住吧。
柊规灵的策划公司最近要计划重组，在重组名单出来之前，现公司职员要暂时分配到其他同级单位去。由于所在子公司隶属于东海集团，分配点也要在东海集团的子公司范围内。在详细调查职员才能后，具有一定文案写作能力的柊规灵被划到市区郊野的文案撰写单位，计划于一周后展开对接工作。
看到计划分配表之后，柊规灵察觉到人员数量似乎不太对劲，仔细一看安置名单竟少了三分之一的员工。看来公司重组只是借口，实际上是借此机会降本增效，裁掉一些竞争力较弱的员工，再从剩下的策划公司员工和其他子公司员工中挑选合适人员进行公司重组。
这一次重组完成后，自己能否回到原来的公司，也是一个未知数。
不久后，柊规灵动身来到市区，打算熟悉一下未来工作的环境。时值初秋，路上凉风瑟瑟，树叶光耀灿烂。斜阳穿过林隙，残晖细碎落地，随风游动飘离，仿佛水中金鲤。天高云淡，风清空明，湖波荡漾，水鸟纷飞。
望着广袤无垠的湖面，柊规灵顿时内心波动，浮想联翩。风和日丽的景物固然使人心旷神怡，只是一旦联想到自己的人生来路，不免心境浮沉不已。
未来不可触碰，无法预料，恍若深不见底的湖水一样捉摸不透。自从蒙梧望冤死后，饱受非议、申诉无果的柊规灵似乎丧失一切活力与动力，不知该如何做才会让人生有意义，也不知该怎么顺从内心的想法。
他曾读过一本背景设定在十八世纪后半叶的小说，主角是一位成为变节者的刺客，他年轻时为追求理想供职于刺客公会，却发现自己无法容忍其他刺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风，因而变节加入刺客公会之敌、声称为了维护秩序而存在的圣殿骑士，自此下定决心为匡扶社会正义而战斗。
尽管这位刺客不知这种变节行为是否正确，在参加七年战争后前也曾陷入迷茫，无法想象自己的未来，也不知会为此付出何种代价。不过他至少有赖以为生的信仰，能够为了维持社会秩序而义无反顾地继续前进。
而在这个城市里柊规灵则一无所有，无人知晓，无人慰藉，自踏入社会起就被迫接受所谓的规矩和秩序，许多事情表面看似文明，实则充斥着野蛮和打压，但作为孤家寡人的他又有什么办法，只能苟延残喘，在阴暗的角落踽踽独行。
在一本外国作家的书里，曾经有过如下话语：“许多人的痛苦无法言说，大多人的举措都无可奈何。”柊规灵对此心有戚戚，能写出这句话的人想必对世界和社会有非常深刻的了解，同样这也是对自己最完整的概括。
眼下没什么事可做，去不远处的书店转转吧。书店看起来不错，地处市区，设施高级不少。书橱上的宣传画很多，还有几块刻有《全球通史》的部分内容，形式挺新颖。市区的东西就是独特，哪怕非中心区也能有这么好的设施。那边似乎还有一层走廊，从前面的拐角过去继续看一下吧。
柊规灵刚跨过拐角，突然传来一阵响声，稀稀拉拉的，好像哪里掉下来一堆东西。出于好奇，他循着声音看去，果真发现不远处掉下来一堆书本，与此同时还有一个女生正在匆忙收拾地上的狼藉，看起来十分吃力。
出于对身处困难之人以援手的心理，柊规灵迟疑了一会儿后便上前帮忙。不一会儿书本就被收拾完毕，整齐摆放在书柜上。见残局已毕，二人都舒了口气。
“太谢谢你了。”对方感谢道，“帮了我一大忙。”
“不客气。”柊规灵摆手道，“他人遇到困难伸出援手是应该的。”
“真是了不起的好人。”对方的语气充满肯定。
“没什么，毕竟帮别人也是帮自己。”
柊规灵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淡从容，并没有因为对方是个漂亮可人的女生就慌不择言。
“话是这么说，不过真能懂这个道理的人可没几个。”对方说道，“相比之下，你也是个知行合一的实践者了。”
“呃……算是吧。”柊规灵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勉强应付一下。
“像你这样无条件给人帮忙的可没几个了。”对方流露出复杂的眼神，“希望能坚持下去吧。”
“我会的。”
一番浅聊下来，二人还算投机，柊规灵了解到她也在这周围上班，对文学兴趣不少。恍惚间，柊规灵似乎产生一股与曾经老友交流的熟悉感，然而。不久后日薄西山，到了该回去的时间，二人便告别回家。
临行前柊规灵感觉忘了些什么，等他想起来还没问对方名字时，早就没了人影。充其量算是一次友好邂逅吧，以后能否再见，也是个未知数。
回去的路上早已布满斜晖，望着缓缓驶过的电车，柊规灵的思绪缓缓流淌。自从蒙梧望去世后，在广漠的人际关系场上已不再有有什么交情，只剩下利益交换的纽带。大人物虚浮的赞美只为更方便摄取自己的生命，平起平坐者的友好更多是为扳倒自己作准备，手下人……其实也没什么手下人，顶多是渴求从自己手里得到更多资源和出路的其他从业者而已。曾经在大学时这种关系就尤为明显，如今步入社会后更是屡见不鲜，人类社会越发趋近于丛林，互帮互助的底色荡然无存，现在一提起“和谐”“平等”，招来多是不屑和冷眼。
实在是社会的悲哀啊，柊规灵无法弄清社会运行的原则，转而对此愈发仇恨和厌恶，在蒙梧望死后更是彻底封闭自我，直到死为止。
话虽如此，柊规灵在见到有人身处困境、亟待帮助时，仍然会在内心斗争之后伸出援手，不论是否会得到当事者的感谢，更不会期待得到什么所谓的“嘉奖”。至于原因，究竟是正义感、责任感抑或是良心使然，他自己也不清楚。
话说回来，刚才的女生仅因自己帮了一忙就对他给予肯定，确实难以置信。但事实果真如此么，大概只是场面话而已。毕竟柊规灵清楚自己究竟是个什么人，或许偶尔能够奋起向上，但更多情况下是个无所事事、怨天尤人的社会失败者，在某一段时间内如同到处游走无归的野犬、从收容所中跑出来的疯子，在平静的外表下崩裂内心，在从容的神情下隐藏着早已对一切丧失希望的人格。
啊呀，还是算了吧，世界不会因自己有什么想法就停止运转，在意识到一切但又做不出任何改变之后，唯一能做的就是无所谓地混下去。
继续漫无目的地前进吧，直到真正找到终点为止。
不久后，柊规灵被正式派遣到市郊区的文案公司，与他同去的还有几个曾经的同事。刚一到地就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投来的目光复杂多样，好奇、戒备和不怀好意不绝于此。
柊规灵对此一概忽视，只要别妨碍到自己，一切都是浮云。
“大家安静一下。”
循声看去，公司总管苏启川迈着大步，满面春风地走进门来。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吧，他们是其他子公司的同事，由于其公司重组，暂时调来这里度过一段时间，希望大家好好相处，共同进步。”
正在苏启川滔滔不绝时，柊规灵扫视了一圈四周环境后，忽然注意到某个位置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个女生，似乎在哪见过。待仔细辨认后，柊规灵猛然认出她是上次在图书馆遇到的女生。
与此同时，对方似乎也认出了柊规灵，顿时一脸震惊。
“我一直讲大家肯定也听不进去。”苏启川注意到大家都有点漫不经心，“未来和新同事多沟通吧，熟络一下关系，顺便让他们适应一下工作环境和节奏。”
待人们散场后，柊规灵有点不知所措，本以为是萍水相逢，能留下模糊而容有无限想象空间的美好，但现在牵扯上某种利益关系，不知还能否像第一次见面那样纯粹。不过基于礼貌，加上有一面之缘，还是认识一下比较好。
“你好，我叫柊规灵，刚调过来的新人。”柊规灵来到她身边，“没想到上次在图书馆一别，这么快又见面了。”
“你好，呃……确实没想到。”对方讪笑了一下，“既然这么快就再见了，那就简单介绍一下吧，我叫薄舒月，是这里的文务员。”
“挺不错的名字。”柊规灵思索道，“以后多加合作吧。”
“那是当然，如果不嫌弃的话。”
“我可不敢嫌弃老员工。”
虽然交流氛围有点尴尬，不过至少也算有了交集，两个身处边缘的人自此正式参与到对方的世界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