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
经过上次一事后,柊规灵打算振作起来,不再继续沉沦下去。他一边打散工维持生计,一边去面试合适的工作。虽然不太顺利,但只要有维持生活下去的信心和勇气,无论做什么都会有毅力坚持下去。
薄舒月在工作之余,也会在找工作的事情对柊规灵加以帮衬。同时她也从柊规灵那里学了不少处理人事关系的办法,在尽量不损害自身利益的情况下,逐渐改善同事关系。虽然不至于和周围人做成朋友,但如此一来往后的工作也顺利了不少,工作压力也比以前轻松了许多。
看起来一切都在向好处发展,唯独苏启川有些心中不爽。
早在柊规灵刚调入本公司以来,苏启川就察觉到这人与薄舒月似乎有些特殊的联系。随着工作不断增多,二人交流也愈发频繁,且都曾参与文学团建的准备工作,关系更是紧密。柊规灵与薄舒月虽不至于暧昧,但照此情况看,无法保证将来是否会出现什么“结合”的情况。
苏启川不希望薄舒月被其他人抢走,决定动用手段打压这个潜在的威胁。于是他在文学团建的票选程序上做手脚,故意让柊规灵落选。同时苏启川还暗中调查过柊规灵的背景,在得知蒙梧望的相关事件后,心里顿时大喜,连忙组织了一个讲座,自己亲手编撰了一份能够激起柊规灵怒气的演讲稿,并邀请总公司高管来演讲,打算借他人之手来彻底除掉柊规灵。
不出所料,柊规灵果然按耐不住怒火,与高管发生冲突,进而解职离开。
本以为这下可以高枕无忧,只是没料到事情再次出现转折点。苏启川几天前出门办事,不曾想却偶遇柊规灵和薄舒月待在一起,看起来相当熟络,他在惊讶之余,顿时大为恼火。即使柊规灵已经离开,却还是没有中断与薄舒月的联系,既然他如此阴魂不散,那自己就只能采取非常手段了。
这天下午天气晴朗,夕阳染空,薄云蔓延,空气中夹杂着独特的春野气息。临下班前,薄舒月被吩咐送一份文件到分总办公室去,正当她推门而入时,却发现苏启川正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看起来像在思考些什么东西。
“苏先生,文件送到了。”薄舒月敲了敲门。
“哦,好的,放到桌子上吧。”苏启川揉了揉眼,“辛苦薄小姐了。”
“没关系,都是分内的事情。”
“可真谦虚啊,不知道将来我一旦调走,还能不能再见到薄小姐。”
“调走?”薄舒月有些疑惑,“苏先生要被调回总集团了么?”
“确实如此,我在这边也只是走个形式。”苏启川说道,“长期游离在外,老家那边对我不放心,还是打算把我叫回去。”
“原来是这样。”
薄舒月表面上给予同情,实则内心暗爽,以后终于不用再受这家伙的骚扰了。
“在这儿待了这么久,突然离开还真是舍不得。”苏启川惆怅道。
“没事,以后苏先生可以随时回来看望一下。”话虽如此,薄舒月心里还是希望他走得远远儿的,别再回来了。
“有你这话在,我肯定会回来多看几眼的。”苏启川笑道,随后起身走向柜橱,“说起来,和薄小姐认识这么久,却还没一起品过酒,真是遗憾。”
“这个么……以后还会有机会的。”
“没关系,不用等到以后,现在还有机会。”苏启川从柜子里拿出一瓶红酒,“不知薄小姐是否肯赏光呢?”
“唔……”薄舒月有些迟疑,“现在还在上班期间,不太合适吧。”
“这有什么,说实在的,我在总公司都为所欲为,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子公司呢?”苏启川不屑一笑,“不用担心,我不会让他们处罚你的。”
“但是,呃,这样也会影响工作的吧。”
“马上就要下班了,能影响什么工作。”苏启川说道,“再者说,明天还是休息日,是时候该放松一下了。”
“可是……”
“别再说了,否则我可要在临走前参你一本了。”
“那……好吧。”
面对苏启川的略带威胁的话语,薄舒月还是选择退让一步,毕竟对方确实是言出必行的人物。他调走了不要紧,可别把自己也给送走了。而且也就是喝杯酒,还是在公司的地盘,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正思索时,苏启川已经递过来一杯红酒,稍微迟疑后,薄舒月还是端起了它。
“怎么,怕我给你下毒,不敢喝了么。”苏启川打量道,“薄小姐真是太多疑了,既然如此,那我就先你一步吧。”
苏启川说着就品了一口,表情十分享受。眼见他这么从容自然,薄舒月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跟随对方的节奏一起饮下杯中红酒。味道确实不错,葡萄的风味保留得非常完好,只是后劲有点大,感觉晕乎乎的,莫非是自己酒量太差,喝了一杯就会醉倒吗?
不对,红酒哪有这种一杯醉倒的效果?薄舒月马上意识到自己喝下去的东西并不纯粹,紧接着眼前开始变得模糊,身子不受控制地跌倒下去。
“你……给我喝了什么……”薄舒月在地上勉强支撑着发出质问。
“当然是红酒了,只不过加了点γ-羟基丁酸。”苏启川微微一笑,“它有个更广为人熟知的名字,‘听话水’。”
“真是无耻……”
“没想到薄小姐这么聪明,却还是棋差一招啊。”苏启川蹲下捏起她的脸,“你确实很有警惕心,知道怀疑红酒是否有问题。但你难道就没想过,我也有可能在你的杯子里做手脚呢?”
“你……究竟要做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想和你来一场非常亲密的接触而已。”
“痴心妄想……”薄舒月挣扎道,“……你不怕……公司里的监控么?”
“我既然能做这种事,就一定会注意到这点。”苏启川笑道,“你觉得我自己家公司的摄像头,会在这种时候正常打开吗?”
“丧尽良心……衣冠禽兽……”
“尽情发泄情绪吧,等到一会儿可就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哦。”
意识到苏启川已经做好万全准备之后,薄舒月深陷绝望,她使出全力想要爬出门去,但根本用不上力。γ-羟基丁酸不仅会模糊意识、麻痹身体,还会清除受害者的部分记忆,而且进入人体之后不久就会自然代谢。这是一种极为隐蔽高效的迫害方式,事后难以找到证据进行追查。
继续挣扎了一段时间后,薄舒月终于坚持不住,双眼一黑,晕倒在地上。
躺在地上的薄舒月自有一份别样的感觉,让人想要破坏却又舍不得,欲加怜爱却又不知该到何种程度,真是让人为难啊。在欣赏一段时间后,苏启川特意等到夜幕降临、公司员工都下班的时候,吩咐自己的心腹将薄舒月抬到自己车上去,然后直接把她带到自己郊野的别墅里去。
可怜的薄舒月此时已经完全陷入昏迷,只能任由众人摆布。现在正值饭点,没多少人出门,就算偶尔有人会对这一情景感到诧异,大概也会觉得是一群人在搀扶醉酒者回家而已,根本想不到这会是一场绑架。
一路上苏启川都在幻想接下来的场景,完全没注意到迎面走来的行人,结果一下子和对方撞了个侧身。苏启川刚想怒斥对方走路不看道,却感觉对方有点眼熟,借着幽暗的路灯微光,他才看清了对方的相貌,紧接着不由得一惊:柊规灵!
柊规灵此时也认出了苏启川,同时注意到了不远处正在架着薄舒月的几人,常在社会阴暗面里徘徊的他一眼就看出这是怎么回事,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真是挺巧,在这儿还能遇到。”苏启川勉强挤出一丝笑容,“现在不太方便,要是之后有空出来喝个茶吧,我们有点事要先走一步了。”
“慢着。”柊规灵叫住几人,“我看薄小姐好像有点不对劲,是喝多了么?”
“是啊,薄小姐在应酬的时候不小心喝多了。”苏启川连忙顺势编了个谎言,“我们正要送薄小姐去休息呢,就先不耽误时间了。”
“不如让我看一眼薄小姐,再让她跟你们走,怎么样?”柊规灵一把拉住苏启川,看样子是不甘罢休了。
“看来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了。”苏启川一把甩开他,随后从手下那里接过薄舒月,让他们摆好架势,“收拾一下这小子,造成什么后果都有我给你们保底,别闹出人命就行。”
话音刚落,三四个人高马大的手下顿时气势汹汹地走上前来,在路灯微弱的光照下,每个人都看起来极为不好接近。
“咱们还是尽量用沟通解决问题吧。”柊规灵收回来手,“不然一会儿可不好收场。”
“口气倒是不小。”苏启川轻蔑道,“别一会儿倒在地上半死不活就行。”
“既然如此,那我也无可挽留了。”
只在眨眼睛,一人大步冲上前去意图掐住柊规灵,不料却被他伏身躲过。紧接着剩余几人连续扑了过去,但全都被柊规灵避开。趁着对方几人扑空的间隙,柊规灵顺势抄起一根树枝,而后甩出精准一击,一人顿时捂住脖颈痛苦倒地,余下几人还没反应过来,也在短时间内被柊规灵抽倒在地。
苏启川见状有些心慌,没想到看起来文绉绉的柊规灵居然这么能打。
从前蒙梧望为免受欺负,学习过一些散打技巧,并教授给柊规灵。虽然如今已经略有生疏,但对付这些头脑简单的莽夫来说还是游刃有余。
解决完这一切后,柊规灵走到早已被这一场面惊得说不出话的苏启川面前,稍一伸手就拉回薄舒月,至于苏启川则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带着薄舒月扬长而去。苏启川不是甘于放弃的人,但他不敢有什么反对意见,毕竟在刚刚已经见识了对方的本事。何况他也不想要是事情闹大,一旦招来巡警,自己又不占理,事情会变得非常麻烦。到时候不仅自己在劫难逃,还会给公司带来负面影响。
苏启川吩咐手下几人保密,就当今天什么都没发生过。
在朦胧中,薄舒月似乎感觉自己人抱了起来,不断向前奔走。漆黑昏梦不知持续了多久,她突然看到一个光点,于是摸索着向前走去。就在即将触及到光点时,天地突然旋转起来,薄舒月顿时惊慌失措,闭合的双眼随之睁开。
晨光洒在床边,窗帘随风飘扬,薄舒月感觉自己极其疲惫,浑身无力,连掀起被子都费劲。待头晕稍缓解一些后,她突然发现这并非自己的公寓。
“唔?你醒了。”柊规灵推门而入,手里还端着水壶。
“呃……怎么回事?”薄舒月有些茫然,“我怎么会在这里?”
柊规灵看她有些疑惑,于是简单解释了一下昨晚的事情。
“原来如此……”薄舒月似乎回忆起了什么。
“那群家伙应该是给你喝了些什么,让你记忆丧失了一段时间。”柊规灵分析道,“为了自己心里的龌龊想法,能干出这种事,可真是不择手段。”
“我也没想到……”薄舒月环顾四周,“所以……这是你的家么?”
“是的,我也不知道你家在哪里,只好先把你带来我家了。”柊规灵随即意识到了什么,“不要别误会,我可什么都没做。”
“呃,没有没有,我还没想到这一块。”看着他的窘态,薄舒月淡笑了一下,“我肯定信得过你的为人。”
望着薄舒月的笑颜,柊规灵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咳嗽了几下恢复镇定。
“不过,这么一来。”柊规灵说道,“你一夜没回家,家人不担心么?”
“我么……”薄舒月叹了口气,“我已经没有家人了。”
看着柊规灵略显意外的样子,薄舒月就把她的家庭状况与简单说了一下。
“看来你的家族关系也挺复杂……”柊规灵说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柊规灵的家族同样为了财产争夺不休,在父母相继离世后,他不堪忍受这种现状,便脱离家族独自去外地打拼。一直以来,柊规灵觉得像自己这种孓然一身
游离在外的同龄人不多,然而未曾料到薄舒月却与自己的命运如此相似。
二人一直游走在社会、血脉和家庭的边缘,愈发趋近边缘。
“从前我也希望如伊丽莎白·班内特、郝思嘉一样坚强而富有远见,能不顾忌社会的诸多看法,坦然地走自己的道路。”薄舒月自语道,“然而步入社会才发现,人很难不在乎周遭环境的各类言论,毕竟还要在这种环境里生活,做不到真正的置之不理,说不在乎只是在遮掩内心的杂乱而已。”
“这也算人是常态吧。”柊规灵思索道,“许多人因毫无根据的流言而声名狼藉,在经过一段时间后逐渐面目全非,留给后人的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唉……越是容忍和退让,越是占不到什么好处……”薄舒月叹了口气,“在位高权重者面前,我这种没什么势力的人,也就只能由人摆布,要不是碰巧遇到你,我说不定……这也算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悲哀吧。”
“自古以来就是‘肉食者鄙’。”柊规灵说道,“上层人只会象征性施舍一点儿好处,不可能对我们产生共情,唯一能做的就是依靠自己。”
“话是如此,可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薄舒月说道,“依照昨晚那种情况来看,就算最后我落入虎口,事后也会被人当成意图用龌龊方式登入豪门的‘勾引者’,鲜少有人、或没有人相信我,相信我是根本没有办法……”
“没关系,至少我还会相信你的。”
“可是……”薄舒月有些发愣,“你会因为什么而相信我?而且咱们之间交情也不算太久,你又如何觉得自己的判断会不会太草率呢……”
“尽管和你认识得有点突然,交流也没有太多,但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来看,我觉得你的为人值得信赖。”柊规灵的语气十分自然,“虽然刚调到公司时,我经常听同事私下议论你,藉此感觉你可能有些问题。不过在接触一段时间后,我觉得你其实也只是在某些方面不太合群而已,并没有到危害他人的恶劣程度。而且你也非常善良、温柔,能耐心聆听我的过往,并认真给出意见。我能感受到你的关心,自然会明白流言的真假;而你能在他人对我避之不及时给予我鼓励,让我对生活和人生有了更多认识。鉴于此,我才会相信你,这并非空穴来风,而是真凭实据。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相信你,决不会改变。”
柊规灵的一番话让薄舒月的心里不断荡出波澜,最终演化为涛浪。自从父母离开后,从没有人能这样对她充满耐心和宽慰,尽管她明白对方能做出这样举动,或许也是因为自己曾经以同样的态度对待过他。
不过薄舒月仍然非常感激,不论何时柊规灵都能保持如此单一和纯粹的思想,深厚而内敛,极为坚守原则,这种种品质无一不令她钦佩和赞许,甚至产生了一些……薄舒月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情,大概就像玛格丽特在洗手间吐血时,意外看到前来探望的阿尔芒,心里瞬间泛起惊讶与动容;抑或如小田桐圭在医治病人之余,偶然发现倚在门口的橘右京,顿时在心中划起无数涟漪。
雨中苦行僧,独步远方孤旅行,惊将大道逢。
“不要气馁,要相信自己的内心。”柊规灵伸出手,“在遇到苦难的时候,起码不至于再独自面对,人就是相互依靠才得以存在于世。”
望着柊规灵少见的开朗笑容,那是如此从容又诚挚,足以令人放下一切包袱,彻底释怀自己的心结。薄舒月有些犹豫地握住他的手,在一瞬间,似乎某种潮流突然决堤,就顺着手扑到柊规灵的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柊规灵愣了一会儿后,也很快安定下来,耐心聆听着她的丝丝呜咽。
至于他们今后是否仍会游走在边缘之中,仍旧是个未知数,人无法预料到自己的未来,但此时也能够明白,彼此已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