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时，卓昭便起了床。
与方羽不同，他想在朱岩城里安个家，因此一直住在爻研学宫的宿舍里，只为省下外住的金币。
这是一间八人寝，除卓昭外，剩下七个小伙子都在酣睡着，呼噜声此起彼伏，却也奇迹般地互不打扰。
朱岩城里已经入秋，气温本就不高，尤其是早晨，更是冷得仿佛要冻进骨髓一般。
所幸，几个小伙子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屋子又不大，因此也不觉得冷。
卓昭从被窝里取出衬衣穿上，支起身，披起盖在被上的外衣。
在成为窍修前，他是黑羽军里的甲士，多年的军营生活，塑造了他的性格和习惯，每日的这个时辰，都会准时醒来。
下榻，洗漱，一气呵成，毫无半分拖沓。
之后，蹑手蹑脚地打开门，又轻轻关上。
刚出宿舍，一股刺骨的寒意扑面而来，卓昭跺了跺脚，又沿着宿舍与宿舍之间的过道来回跑了几圈，总算暖和了身体。
而后，他便脱下衣裳，裸着上半身，在学子宿舍区正中的那株大枫树下，演练起黑羽军的《熬血锻体篇》。
其实，卓昭也知晓，这种凡人之间的武学，于自己而言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助益。
但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若是一天不操练，好似便少了些什么似的。
少年沉默地演练着，寒风徐徐而过，带落几片枫叶。
那层笼罩着天空的淡灰色缓缓褪去，天色越发明亮起来，远处传来一阵低沉的摩擦声。
那是爻研学宫厚重朱门被推开的声响，同时，也是起床的信号。
越来越多的学子走出宿舍，打着哈欠，望着枫树下的少年，面色却没有一丝惊讶。
他们早已见怪不怪了。
很快，今日的演练便结束了。
卓昭穿上衣裳，拉了拉筋骨，而后沿湖一路小跑来了知之阁，恭恭敬敬地递了张假条。
做完这一切，他便向城南方向，也就是方羽的住处走去。
“真是有趣，宗明叔竟然也认识方羽，其中缘分，简直像是早有注定一般。”
卓昭沿着青石街道走着，边走边感慨，很快便来了方羽所下榻的酒楼。
抬脚正要迈入，便见方羽沿着楼梯徐徐走了下来。
“方兄！”
卓昭迎上一步，更觉惊喜：“好生奇妙，我刚到此处，你便下来了！”
方羽眉头一挑，也是有些意外：“这个点早课应该已经开始了，卓兄不去听课，来此处作甚？”
卓昭含笑向前，从衣襟中取出一封信帖，递到方羽面前：
“宗明叔叫我代他邀你一会，说是，你见了此信，便一定会前去。”
这是一封在寻常不过的信帖，纸料就是市面上的宣纸，略显淡黄，摸起来有些粗糙感。
昨夜，赵宗明得知方羽晋级二窍后，连夜写了这么一封信，吩咐卓昭转交方羽。
看那神情，好像是什么极为重要的事情。
方羽仔细端详了片刻，并没有发现灵力波动，也没有什么手段的迹象，于是伸手接过，扫视起来。
卓昭见方羽面色逐渐凝重，不禁也有些好奇起来：“里面写的什么？”
方羽笑笑，将信帖塞入怀中，道：
“赵前辈并没有明说，须得到场才能知晓，还劳烦卓兄引个路。”
卓昭点了点头，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之后便与方羽一同出了酒楼。
二人一路闲聊，拐过几条巷子，很快便来了镌烟楼所在的街道。
方羽腹中饥饿，便先去买了两块蒸饼，卓昭则是先行去了镌烟楼下，在门口处等候。
一见卓昭，门口揽客的青衣女子便笑了起来：
“卓哥哥你可算来了，几日前，兰姐姐得了一壶醉春风，一直在给你留着呢。”
女子身旁的白衣男子，也从怀中摸出两枚银币，笑着递将过去：
“卓哥，这是上次找你借的，连上阿宋那一份，一同还你。”
二人有说有笑，甚至还出言打趣，仿佛卓昭仍是先前那个黑羽军士一般，没有丝毫隔阂。
不过他们很快便笑不出来了，因为方羽径直走了过来，仍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极为不善。
女子脸色唰地一片苍白，不自觉地扯上了卓昭的袖口，男子也后撤半步，满脸畏惧。
方羽却视若无睹，径直来到卓昭身旁，轻轻咳了一声。
卓昭会意，冲着二人笑了笑，又揉了揉女子的脑袋，随后便领着方羽迈入了镌烟楼。
自方羽开了两次杀戒后，镌烟楼里清冷许多。
原本奢靡的第一层，此刻只有寥寥几个贵胄子弟，余下的大多是些黑羽军众，夹杂一两个凡人士绅。
方、卓二人穿过人群，径直向二层的一处偏僻暗室而去，沿途所遇，皆俯首侧避，不敢直视。
很快，二人便来了暗室前。
卓昭趋步上前，先是叩了叩门，而后顺势推开，先行迈入，方羽紧随其后。
这间暗室不大，只有十来步长，五、六步宽，左侧是檀木雕墙，右侧开窗，远远能望见东山山脉。
赵宗明端坐于主位，双眼微阖，眉宇间凝着层薄霜似的平静，教人辨不出半点情绪波澜。
他的面前放着一套茶具。
茶汤早已凉透，残存的一线雾汽纹丝不动地悬在盏沿，一股莫名的威压顺着茶香蔓延开来。
方羽眉头微微蹙起，神通【晦明】早已蓄势待发，一旦察觉有所不妥，便立刻杀掉对方逃遁。
赵宗明缓缓睁开双眼，一双眸子不怒自威：
“卓昭，你且先出去，本君有话要单独同方羽讲。”
闻言，正在关门的卓昭一愣，侧头望了方羽几眼，终是未说些什么，径直退出门去。
檀木大门合上，赵宗明抬手一挥，一道淡蓝色的雷霆便飞将出来，将整间屋子封绝。
而后，拱了拱手，示意方羽坐下。
方羽率先开口：“赵前辈，别来无恙？”
赵宗明点了点头，算是回应，随即眼角一挑，沉声问道：
“方羽，你可知这朱岩城里，有多少个名叫‘方羽’的人？”
方羽有些不不明所以，但还是摇了摇头：“晚辈不知。”
赵宗明侧过头去，神色逐渐感慨起来，似乎在追忆过去，长叹一声道：
“自我回了朱岩城开始，这十几年来，共计出现过五百九十七个‘方羽’。
其中，有三人成了窍修，但，只有你在十八岁之前成就了二窍......”
赵宗明望着远处的东山山脉，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催动灵力，从指上玉戒中取出一只通体漆黑的物件，隔空递到方羽面前：
“此为【宇瞻】，乃是【永夜仙人】为你准备的窍灵，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