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带的制作需要大概两天天的时间,这两天的时间,在谢晖的计划里,正好用来把风吹起来。
录完demo的第二天他就跑到了海淀大学城附近,几番打听之下转进了胡同里的一家没有名字的民宅里。
略显陈旧的房间里,摆放着大大小小十几台大屁股的显示器,主机箱风扇嗡嗡的发出沉重的喘息,透露了自己年事已高的信息。
1998年,这是一个变革即将到来的时刻,也是黎明前最混乱,最让人迷茫的时刻。
紫荆花刚刚回归不久,沉睡的巨龙睡眼惺忪,无数的草莽们已然在跳入海中之后有了不错的鱼获,互联网的大潮正在酝酿。
而最早意识到,或者说最早在浪潮之中徜徉的,就是来自象牙塔中的大学生。
这是一间“电脑房”另一种叫法是“网吧”。
谢晖交了6块钱,两个小时的网费,在老板记录完上机时间之后,选择了一台空着的电脑坐下,熟练的打开了网页,输入了水木清华bbs的网址。
拨号上网的速度很慢,网页加载了半天才能出来,这让习惯了后世光纤上网的谢晖多多少少有点不适应。
简陋的网页上,国内第一个大型校园bbs的页面慢慢露出它的全貌,在简单的注册之后,谢晖在键盘上敲出了“东风”的“风眼”。
一篇叫做《你听说过丁香花的故事吗?》出现在了水木清华论坛上。
“上个周末,我路过了西单,在图书大厦拐角处,忽然被某种音符里的莫名情愫攫住,停下了脚步。
不是流浪歌手的吵闹摇滚,而是一种,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悲伤。
那是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年轻人,眼神中有着淡淡的伤感。
我怀着好奇,上去打了个招呼,然后,我得到了一个让我好几天都辗转反侧的故事。
抱着不能我一个人难受的分享精神,我决定,把这个真实的故事分享给大家。
水木是个好学校,但我更喜欢隔壁的‘圆明园职业技术学院’。
可惜故事的主人公来自水木,他们做了我想都不敢想的事——离开四九城,去山区支教。
年轻人没有告诉我他们的名字,所以暂且叫他们阿清和小木吧。
阿清和阿木是一对情侣,选择支教的理由也十分的简单,小木是个孤儿,她自己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在投身建设祖国的事业之前,她想先回报一下生养她的家乡。
阿清很支持女朋友的选择,于是两人义无反顾的翻过山,越过岭,去到了那个小木记忆中的地方。
山村的生活很苦,但有爱和孩子们的笑脸相伴,似乎也就不算什么了。
来到山村的第三个月,他们结婚了。
新娘头纱用学生作业本糊成,新郎胸前的红花实为拆开的红双喜烟盒。
喜糖是村民凑的炒南瓜子,婚床是宿舍吱吱作响的木板床。
这样幸福的日子持续了一年多,直到那个春天。
当小木在晨读课上第一次晕倒时,阿清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场噩梦的开始。
小木本身就有些贫血,阿清背着小木去找老乡用拖拉机送到镇上诊所的医生也认为是贫血。
所以最后阿清陪着小木输了一下午的葡萄糖。
可惜好像情况并不是这样,因为半个月之后小木又晕倒了,这回是在宿舍里。
阿清意识到了不对,学校的孩子们也察觉到了不对,因为小木老师看起来一天比一天都要憔悴了。
当天上午,老乡开了四个小时的拖拉机把他们送到县城,又坐了三个小时的汽车,他们才到了市里的大医院。
也就在那个下午,阿清的天塌了。
‘不是贫血,是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
医生的话就像惊雷,劈碎了他头顶的天空。
更令他窒息的是,手里攥着村民凑的573元4角2分钱,根本买不起药方上的药。
那天晚上,站在医院的角落里,阿清埋头哭的像个孩子,等他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小木站在他面前,正轻轻的摸着阿清的头。
‘哭什么啊!我不是还在你身边么?’
‘既然我这道光快要熄灭了,那就该趁着最后的时间把更多的光传播下去啊!’
‘这样,就会有光陪着你了,就跟我在一样!’
第二天,小木拉着阿清走出了医院,回到了山村。
他们继续教书,直到小木生命的最后一刻。
一年后,小木离开了这个世界,站台在她出生的那片土地上。
阿清留在了那所小学,他在小木生前喜欢的山坡上种满了丁香花,那是她最喜欢的花。
而年轻人唱的那首歌,就叫做《丁香花》。”
帖子发出去之后,谢晖立马找了身边几个同样在上网的大学生,每人给了3块钱,用一个小时的网费让他们帮忙顶贴。
需要他们发的内容也很简单,七个字,“太感动了,快来看!”
就这样,互联网上最早的“水军”诞生了。
这个时代的人还很淳朴,都还没有被狗血韩剧洗礼,再加上“水军”们拿了钱真办事儿。
甚至水军之一,隔壁机位的眼镜男生在看完贴子之后还突然摘下耳机,红着眼眶转头问:“哥们儿,你哪里能听到你说的这首《丁香花》?”
谢晖掐灭烟头,咧嘴一笑:“很快,满大街都能!”
“不过,如果你能帮我一个小忙的话,后天,我就能让你听到!”
“什么忙?真的是小事的话我可以帮你!”
然后谢晖就凑过去小声的说了几句话,男生听完,略微思考了一下,点了点头应下,双方约定好后天早上网吧见。
“丁香花”的故事就在论坛上火了起来,回帖也蜂拥而至,“楼主,故事太感人了,我哭了……”
“丁香花,这个名字好美。我也想听听这首歌。”
尽管水木清华BBS这个时候的注册人数不过数千,但绝大多数都是海定的高校学生或教师,这个群体天然更容易共情贴子里的内容。
而贴子里的“我不能一个人难受”和“圆明园职业技术学院”又是天然适合大学生传播的梗。
于是“丁香花的故事”很快就从线上被传播到了线下。
尤其是在水木大学的学生中传播的最为广泛,“你听说过丁香花的故事吗?”成了一句男生显摆自己见多识广的问候。
剩下“咱水木就是比隔壁‘圆明园职业技术学院’强!”也不绝于耳。
而女生方面则是,“不行,我不能一个人难受,XXX你听过丁香花的故事么?我跟你说!”
当然,“圆明园职业技术学院”的学生也会不服,但是谢晖没办法,谁叫论坛名字叫水木清华呢。
只用了一天多的时间,“丁香花的故事”就慢慢的在学生群体之中传开了。
水木大学3号楼412宿舍,日光灯管在晚自习后亮得发青。
上铺垂下来的《泰坦尼克号》电影海报边角卷着,海报下四个脑袋正凑在台灯前。
“老五你丫挤什么挤!“穿蓝白条纹秋衣的男生踹了踹下铺床板,手里捏着从计算机房打印机偷来的热乎纸张,“这油墨还没干透呢,别给蹭花了!“
对床戴眼镜的瘦子已经捧着搪瓷缸吸溜了三分钟白开水,突然把缸子往铁皮暖壶盖上一磕:“这阿清要是咱们系的师兄,我明儿就去学生会查档案!你们看这细节——“
他食指重重戳在“拆红双喜烟盒当胸花“的字迹上,“去年支教表彰会上,张副书记讲话时提过一模一样的案例!“
“唉,那就真的太可惜了,好不容易,害~”
这天晚上,同样的叹息声,类似的场景,一次次的出现在海定区的不同地方。
风,开始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