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霄宫前,张三丰仍在沉睡,俞岱岩靠在不远处的轮椅之上。
张翠山看妻儿联袂而来,儿子步伐轻盈。
之前听青书说无忌受的伤,看来已被恩师治愈,他不由得开怀微笑。
“无忌,素素,快来见过三伯。待会等师尊睡醒,在行叩拜大礼。”
殷素素上山方才半日,又刻意躲着俞岱岩,这是两人十年后打的第一个照面。
她看着对方瘦削蜡黄的脸颊、空洞的眼神;跟十年前那英姿勃发的俞三侠简直是是两个人。
或许是心中有愧,殷素素笑起来的表情生硬尴尬。
俞岱岩朝她点了点头,见她容颜秀丽、举止文雅,很为张五弟高兴。
方才他听师兄弟说要殷素素要做自己的替身,以全他不能下场的遗憾,心中很是慰藉。
见殷素素不说话,他微微一笑。
“五弟妹,三哥没什么见面礼送你。此刻匆匆,只能传授你阵法的方位步伐。退敌之后,我再慢慢将阵法的诸多变化说与你听。”
“谢谢三哥。”
殷素素刚一开口。
俞岱岩脸上的肌肉就猛地抽动、双目紧紧盯着对方,仿佛要将殷素素看穿一般。
这出人意料的变化,让张翠山心中一惊,连忙关切地问道:“三哥,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俞岱岩摇了摇头,眼中透射出怨恨的光芒。
这一下,让殷素素神色大变,脸上尽是惶恐和忧虑之色。
“五弟妹。请你说说这几句话:‘第一,要请你都总镖头亲自押送。第二,自临安府送到湖北襄阳府,必须日夜不停赶路,十天之内送到。若有半分差池,嘿嘿,别说你都总镖头性命不保,你龙门镖局满门,没一人能够活命。’”
俞岱岩这段话,几乎是咬牙切齿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似的。
殷素素想起了早间宋青书对她的猜测,连宋青书都能根据那么多信息猜到她是俞岱岩瘫痪的罪魁祸首,其他人又怎会猜不到。
她惨然一笑,走上前一步,躬身道:“三哥,你果然了不起,十年了,你还记得我的声音。”
俞岱岩满脸痛苦:“我又怎会忘记这刻骨铭心之痛。”
张翠山也隐隐猜到了其中的缘由,脸色变得惨白,眼神在妻子和三哥之间来回转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殷素素面色黯淡,长叹一声:“事到如今,我也瞒不住你,不过此事翠山一直被我瞒着,我怕他知晓后,再不理我。”
“那你现在也不必再说。明月,推我回屋,我乏了。”俞岱岩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此时此刻,武当七侠中的其他几位,也都大致猜出了其中原因,一个个忍不住痛苦摇头。
张翠山更是双目含泪,瞪视着妻子。
殷素素低垂着头,一脸绝望。
“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瞒的。不错,那日在钱塘江中,正是我躲在船舱内用蚊须针偷袭三哥的,正是我。”
“后来用掌心钉伤你、骗了你屠龙刀的人是我兄长殷野王。我们和武当无冤无仇、又得到了屠龙刀,是以雇了龙门镖局将你送回武当山。途中你遭遇劫持的事,却是我们始料未及的。”
说到这里,殷素素已经是双目含泪,她了解丈夫的脾气,事到如今,夫妻缘分怕是断了。
这番话,让宋远桥等人痛苦之至,人人咬牙切齿,却不知如何处置。
张翠山全身发抖,眼中都流出了血泪,他指着殷素素:“你......你......你骗得我好苦。”
说着,他一下跪在俞岱岩轮椅前,悲愤地喊了声:“三哥啊,三哥,我对不起你。”
殷素素唰的一下,拔出佩剑倒转剑柄,递给张翠山:“五哥,你我十年夫妻,蒙你怜爱,我也知足了。我罪有应得,你一剑将我杀了,好全武当七侠之意。”
场中这一幕,让广场上的众人彻底沉默,人们纷纷猜测武当派内部到底是在闹哪一出。
连空闻等人都不敢多话,退了好几步,生怕听了武当丑闻,被张三丰怒而血洗。
张翠山接过剑,眼神凶狠,就要一剑刺出;
一旁的无忌‘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上前拉住张翠山的衣袖:“爹,你别杀娘。”
霎时之间,十年的柔情蜜意涌上张翠山心头,这一剑再也刺不下去。
他呆了一呆,随即跑进堂下,跪在张三丰身前,一言不发地磕了三个响头。
场中发生的事,张三丰怎会不知,他装着假寐;因为这事,哪怕他是陆地神仙,也不知该如何处置。
膝下七个弟子,他都视如己出,俞岱岩和张翠山,手心手背都是肉,这让他如何去偏袒。
接着张翠山就冲进了广场的人群中,朝着空闻、何太冲等人朗声道:“所有罪孽,都是张翠山一人所为。大丈夫做事敢作敢当,今日叫各位遂了心意。”
说着他横过长剑,往颈中一划,鲜血迸裂,登时毙命。
张三丰手指微微颤抖,亲眼目睹了这一幕,他很心疼,但自始至终都没有动。
宋远桥等人齐声抢上,却哪里来得及,终是无法挽回。
张无忌见父亲惨死,一时间吓得呆了,连哭都哭不出来,宋青书忙上前一把将他搂着。
殷素素面容凄苦,她努力地笑了笑,伸手仔细整理了头发和妆容,走到宋青书面前,深情地看着无忌。
宋青书将无忌递到她怀中,这时无忌才哭出声来。
“娘亲,他们为什么要逼死爹爹?到底为什么?”
殷素素紧紧地抱着儿子,低声道:“无忌,所有上山的人,都是逼死你爹的凶手。你要答应娘一句话。”
无忌点了点头,紧紧地抱着母亲。
“记住他们所有人,好好练功,将来一个都别放过,替你爹报仇。”殷素素伸指指向场中之人,眼神阴毒。
这句话她说得很大声,在场之人听了后,不禁感到背脊发凉。
无忌叫道:“娘!我不要报仇,我要爹爹活过来。”
殷素素凄然道:“人死了,活不转来了。”
她身子微微颤抖,爱抚地摸了摸无忌的脸,将无忌递还给宋青书。
“青书,婶婶对不起武当,请你看在你五叔的份上,好生照顾无忌。”
接着她转身走进人群,柔情蜜意地看着丈夫的尸身,轻轻蹬下吻了吻张翠山沾着血迹的额头。
“空闻大师,你们上武当逼死我丈夫,不就是为了打探谢逊的消息么?我说给你听。”
空闻表情惊讶,伸手打了个佛号:“阿弥陀佛。施主若是早说片刻,张五侠也不必惨死。”
说着他就走到了殷素素身侧。
殷素素嘴巴动了一会,却是没发出半点声音。
空闻问道:“你说什么?”
“金毛狮王的下落,你已知晓,祝你早日找到,破解屠龙刀的秘密,好成为号令天下的武林至尊。”
空闻面色惶急,大声道:“我什么都没听见啊。”他领袖少林多年,老谋深算,随即反应了过来,这是移祸江东之计。
待得他想解释之时,却见殷素素胸前插着一柄匕首,倒在了张翠山的尸首之侧。显然是趁他刚才分神之际,自刺殉夫。
众人陡然间见此人伦惨变,无不大为震惊,均想着要尽快远离这是非之地,生怕张三丰暴怒起来,屠光他们。
宋青书将无忌递给一旁暗自垂泪的明月,一跃飞到场中,大声冷喝。
“想走么?各位上山逼死我五叔,拍拍屁股转身就想走?天底下怕没这种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