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辅李标皱了皱眉头,对韩爌道:“韩公,今日陛下突然无故免朝,这其中似乎别有隐情,完全不像平日陛下之所为。”
韩爌拈须沉吟道:“昨日听闻陛下与周皇后因为琐事发生过争执,难不成是这个缘故?”
阁臣钱龙锡上前道:“非也,下官听说陛下昨日傍晚独自登临煤山,而后又在半夜三更时分,带数十名宦官夜入养心殿,凿地之声,数里之外皆清晰可闻,如此怪异之举,恐怕与今日免朝有莫大的关系。”
韩爌眉头微蹙,大内之事,钱龙锡竟如此消息灵通,显然宫内必有其心腹之人暗通消息,此等僭越之事,是祸非福啊。
不过韩爌和钱龙锡俱是东林党一系,穿一条裤子的,在这朝堂之上,韩爌自然不便多说什么。
他沉思了一下,这么个大冷天的,煤山近乎一座荒山,又无景可赏,皇帝跑到煤山上去喝西北风,这事就有些蹊跷了。
而且皇帝大半夜的带人到养心殿刨地,那就更让人匪夷所思了。
如果说朱由检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富家子弟,干些出人意料的事情倒也不足为奇,未成年嘛。
但朱由检可是一国之君啊,那怕他再年轻,也不能干出格的事,身为内阁大臣,他们的职责之一就是要匡正君王的错误,让皇帝的言行举止一直保持在正确的轨道之上,以维护皇家的体统和尊严。
韩爌隐隐着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寻常,再加上今天朱由检突然破天荒地宣布免朝,这不让他有些担忧起来。
自从朱由检继位以来,所有的一切完全都在他们的掌控之中,包括铲除魏忠贤,包括废除矿税商税。
表面上看,朱由检是一个勤政贤明的君主,年轻有为,魄力非凡,但实则朝廷的权柄,却落到了东林党的手中。
如今的东林党,已然是咸鱼翻身,朝中一半以上的要害部门,尽在他们的掌握之中,权顷天下,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不管是阉党楚党浙党,这些曾经的对手此刻他们都只能是甘拜下风了,没有任何一个党派势力能和东林党一较高下。
韩爌唯一担心的就是坐在皇帝宝座上的朱由检了。
尽管说现在东林党将朱由检拿捏地死死的,但皇帝毕竟是皇帝,在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皇帝一言可以生杀予夺,他能铲除掉权势滔天的魏忠贤,未必不能覆灭东林党。
所以,东林党绝对不能由着朱由检的性子让他胡来,朱由检的言行举止,都必须要在他们的掌控之下。
看来有必要进宫一趟,规劝规劝皇上了。
“皇上无故免朝,兹事体大,诸公可愿随本公入后宫进谏?”韩爌扫了一眼内阁的那几位阁员。
李标钱龙锡周道登皆拱手道:“愿随韩公入宫。”
入内宫觐见皇上,也就是内阁的这些大学士有资格,其他六部九卿的官员可轮不到他们。
韩爌身为内阁首辅,说话自然是一言九鼎,其他的阁员莫不从命。
于是韩爌一行数人,便直奔东暖阁而去。
而其他的朝臣,也只能是各自散去。
当然其中也不乏驻足停留之人,望着韩爌等人的背影,脸上留露出艳羡之色。
礼部右侍郎温体仁是这群人里面停留时间最长的,待到朝臣散尽,他这才回过神来,慢慢地收回复杂的眼神,慢悠悠地离开了皇极门。
这个时候,朱由检已经起身了,洗漱完毕,用过早膳,就听宦官进来通传,内阁诸大臣求见。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
朱由检自打下令免朝之后,他就清楚这些大臣们肯定不会善罢干休,肯定会前来进谏,所以朱由检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宣!”朱由检淡淡地道。
他并没有坐在龙椅上等着,而是背着手,踱着步来到了左边的墙壁前。
墙壁上挂着一幅地图,乃是九边重镇的示意图,东起辽东,西至嘉峪关。
图上蜿蜒蛇行,横贯整幅地图的,便是明长城。
虽然说朱由检在后世不止一次登临过长城,但历经几百年的岁月侵蚀,明长城早已是残破不堪,难显往日的峥嵘。
朱由检此刻在地图上看到长城,不禁有些心驰神往,恨不得立刻登上长城,一览真容。
这可是原版的长城啊!
只可惜这后世号称是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宏伟长城也未能挡得住建奴铁蹄,建奴在入关之前,曾五次打穿长城,如入无人之境,朱棣亲手缔造成的这道防御工事,最终也落得个形同虚设的下场。
“臣韩爌参见陛下。”
“臣李标参见陛下。”
“臣钱龙锡参见陛下。”
“臣周道登参见陛下。”
朱由检回过身,淡淡地道:“诸位爱卿,平身。”
韩爌躬身道:“今日陛下突然下旨免朝,臣担忧陛下龙体有恙,所以才冒昧入宫问安。”
朱由检微微颔首道:“多谢首辅大人关怀,朕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连日早朝,略感疲惫,故而才下旨今日免朝,诸位爱卿不必大惊小怪。”
对待大臣,朱由检必须要端着架子才行,皇帝该有的威仪绝不能少,这样才能给大臣们带来一种深不可测的感觉,让他们有敬畏之心。
李标是一个直性子,直接道:“臣听闻陛下昨日登临煤山,夜掘养心殿,不知陛下意欲何为?”
朱由检面露不悦色,道:“怎么,朕在宫内如何行事还得要次辅大人批准才是吗?”
韩爌不禁是暗暗皱眉,这李标还真是一个直肠子,他们进宫来劝谏皇帝固然不假,但那也得讲究个方式方法,你这么直截了当地发问,不把皇上给惹毛了才怪。
韩爌连忙打圆场道:“陛下,臣等绝无此意,陛下自登基以来,披肝沥胆,勤于国事,日夜操劳,臣等心忧陛下龙体,私以为陛下不可为些许琐事劳心,以伤龙体。”
朱由检等得就是他这句话,立刻接话道:“首辅大人言之有理,朕自登基以来,须臾不敢忘皇兄之嘱托,夙夜忧叹,唯恐托付不效,以伤先皇之明。所以这一年多来,朕时时不敢有所懈怠,朝中之事,事无巨细,朕都要亲自署理。这也让朕确实是身疲力乏,所以朕有个打算,准备今日出城,到通州猎场消遣消遣,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韩爌等人这回全都愣住了。
他们此次进宫,原本是要劝谏皇上以国事为重,把那些闲事杂事放到一边,但没想到皇上却要出城打猎游玩,这显然和他们的初衷是大相径庭的。
韩爌略加思索,道:“春狩秋猎,自古天子之行也,陛下想要出去打猎,倒也无不可,只是此时已然入冬,天寒地冻,百兽潜行,恐无猎物所获,倒不如待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日,陛下再出行如何?”
朱由检只不过是找一个打猎的借口,出城之后,没有朝臣的约束,那才能去他想去的地方。
否则告诉他们建奴来犯的实情,这些朝臣恐怕会以死相谏,也要阻止他御驾亲征的。
毕竟堡宗的事摆在那儿,搁谁也不敢重蹈覆辙啊。
明年春天?黄花菜都凉了。
朱由检今天必须要离开北京城,否则建奴入侵喜峰口的事传过来,自己再想离开京城,那就比登天还要难了。
朱由检冷笑一声,道:“朕现在疲惫不堪,只想要出城去放松放松,打着不打着猎物那再其次,韩首辅却要朕明年再走,这大半年的,你们真想要把朕累死吗?”
韩爌一看朱由检言语不善,连忙道:“臣绝无此意,只是天子出行,銮驾护卫礼仪甚是繁琐,至少要筹备数日方能成行,臣恳请陛下多等几日,待一切准备停当,臣等随驾出行。”
MMP,再等几天,建奴大军都要攻到北京城下了。
“首辅大人不是说了吗,现在天寒地冻的,再等几天,那不就到数九寒天了,人都快冻死了,还出去玩个屁呀?“朱由检毫不客气地道。
韩爌一听,不禁是大皱眉头,今天皇上怎么是脏话连出,完全有失帝王风范。
朱由检可没理会这些,继续道:“所以趁现在这天气刚冷未冷之际,朕便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你们内阁的人就不必去凑热闹了,朕只带腾骧四卫及东厂的人微服出行即可,一切礼仪皆免,朕也只去个一两日便回,不会耽误朝政的。”
“这……”韩爌为之语塞,他本想阻止朱由检的,但朱由检的说辞一套一套的,似乎容不得他反驳。
钱龙锡这时道:“陛下微服出行,恐护卫不力,万一出现意外,臣等万死难赎其罪。”
朱由检瞥了他一眼,道:“怎么,钱爱卿对我大明的秩序就这么没信心?朕要去的不过是通州,又不是辽东前线,这天子脚下,朗朗乾坤,朕带这么多的护卫都要考虑安危的话,那平民百姓又如何自处?”
钱龙锡无语,只能是默退一边。
朱由检趁热打铁地道:“好了,朕意已决,卿等无复再言。朕离京一两日,朝中之事就拜托诸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