杆倒,纛落,将亡,兵败。
内外绞杀之下,曹军士兵或战死,或投降,或溃不成军。
在活命本能的驱使下,如同发了疯的逃往各个方向。
大战渐渐平息。
赢得此次大战胜利的蜀军将士发出阵阵欢呼。
“赢了!赢了!”
“我们赢了!”
“……”
将士们有的喜极而泣,有的则是与身边的袍泽紧紧相拥。
生死交错间大起大落和劫后余生,令他们短时间内根本平静不下来。
投降的曹军士兵黯然的注视着这一幕,心绪难以言说。
放到战前,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胜券在握的下辨之战,他们一方会以此等惨淡的结局收场。
城门口,郝昭出现。
他踩着满地的血泥,经过一具具在雨水的冲刷下变的发白的断臂残尸,一步步向姜维的身边走近。
半途中,不远处的一幕吸引了郝昭的注意力。
在那里,曹真的身体躺在泥泞的血水里,生死不知。
距离曹真三丈外的地方,敌将曹休嘶吼着欲要挣扎起身,瞪视着他之挚友姜维的方位,妄图再战。
然,曹休的伤势太重了。
双臂和腿股受了多处枪伤的他,身体根本无力支撑他站起来。
不等曹休身体站直,其就会噗通一声再度仰面倒在泥地里。
郝昭一眼就判断出了曹休的身体状况。
其所受的枪伤虽然看似凄惨恐怖,但皆不是致命伤,可即便如此,如果没有月余的修养,曹休别想下榻走路。
这时,姜维的声音在郝昭耳畔声响起。
“没来晚吧!”
“你来再晚,昭都扛的住。”
“确定?”
“确定!!!”
简短对话过后,姜维和郝昭不约而同的伸出拳头相交碰撞了一下。
两人相视一眼,越笑声音越大。
因为信任。
所以,生死一诺相托。
君未至,昭,怎敢死。
卿在候。
伯约,又安能不来?
大战伊始至结束,两人谁也不曾想过抛弃对方。
酣畅淋漓的笑罢,郝昭用手肘怼了下姜维的腰间,目光落在曹休身上道:“伯约,此二人你打算如何处理呢?”
郝昭没说一个。
连曹休都能活下来,郝昭不认为与自己这位挚友关系更亲近的曹子丹,会有性命之忧。
旁人不清楚姜维的本性如何,他郝伯道岂会不清楚。
“他们……”
姜维摇了摇头,望向了郝昭的身后。
只见张飞如同一只人形暴熊,手里提溜着两个满脸绝望和生无可恋的文士向他们二人所站之处走来。
稍落后张飞半个身位的马超,此刻也是手提曹洪的首级,面上一副诛杀仇敌的痛快之感。
他杀不得曹操,先杀个曹洪,也能稍加弥补血仇未报的遗憾。
“哈哈哈!”
人未至,声先到,张飞特有的草莽豪迈音响起。
“伯约,伯道,两位贤侄,你们快看看,俺老张把谁捉到了?”
张飞越走越快,把马超都落下了,俨然像一个取得了好成绩,着急向家长炫耀成绩的稚童。
“砰!”
“砰!”
血泥和血水溅起,两个文士狼狈的被张飞扔在了地上。
蜷缩之间,两人本能的向远离张飞的方向爬动。
显而易见的,张飞给他们两人的印象太恐怖了。
姜维看去,一眼便认出了两人的身份。
年岁稍长,颇具姿容的中年文士,是雍州刺史张既,张德容。
此人的声名在后世或许不如曹魏阵营的郭嘉,司马懿,贾诩,荀彧那等显著,但如果稍有了解,便不难清楚此人当的上一句“曹魏名臣”。
其出身寒门,举秀才出身,任职新丰县令期间,治绩为三辅第一。
后迁京兆尹,抚民兴政,辅佐虎步关右的曹魏西路集团军总司令夏侯渊勘平乱贼宋建,定临洮,取狄道,安郡民,迁徙氐人。
观其一生,以惠政闻名,称得上是个干吏。
感受到姜维投来的目光,联想到方才自己在张飞面前的蜷缩之举颇为失态的张既,连忙正了正衣冠,其凝视向姜维时,眼神复杂,惊愕,不可置信。
最终。
全都化作了一声长叹。
“伯约,卿本佳人,奈何从贼?”
张既是和姜维有过数面之缘的,因为贾诩数次省亲武威归乡的时候,张既都会前往拜会。
拜会的多了。
他对于姜维这个出身天水郡,在雒阳,邺城,许都三地都有着极大名声的少年才俊和贾诩门生,想不认识都难。
张既不欲从贼,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你这顽固不化的东西,都为俺的阶下囚了,还有脸在这叽叽歪歪。”
“当俺不敢一矛捅死你不成。”
张飞怒视向张既,作势要教训一番。
他张三爷是礼待贤士不假。
但,那也是有前提的,莫要投效曹贼,阻止他的大哥匡扶汉室。
对于那些影附曹操,看不上他大哥刘备的,他是一点也不待见,杀了都不会皱半分眉头。
姜维阻止了张飞抬脚踹向张既的举动。
“伯约,你这是……”
张飞疑惑的回看向姜维,要知道,他这是在帮这位侄儿出气啊。
“伯父,此人侄儿尚有大用。”
便是无大用,也杀之不得。
此等能臣干吏,他姜维劝降不了,亦可以交给尚未谋面的那位汉昭烈帝去劝说。
大汉魅魔这四个字的含金量,可不是吹出来的。
至于大用的用处……
蓦然间,一道一袭青衫,腰佩利剑,似侠客更胜过一名读书人的中年文士的身影浮现在姜维的脑海中。
思及自己与那人发生过的交集,回忆起与其交谈时那人言语间流露出的对刘皇叔的思念推崇,以及自己每次登门拜访时其枯坐院中,远眺西南的落寞背影……
自己如果能用张既把那人换回来。
皇叔见了,一定会很欣喜吧。
最后一次离开雒阳时,自己可是与亦师亦友的那人约定过:
来日如有机会,定要让他与刘皇叔再见一面。
可惜。
当时那人喝醉了,也不知道听没听清楚自己说的承诺。
将目光从被俘虏的雍州刺史张既身上挪开,姜维看向了此刻看向他,正一脸苦笑的稍年轻些的文士。
说是年轻,也只是较之张既而言,年岁也在三十左右了。
不过,与雍州刺史张既对姜维的大失所望不同,议郎兼参军辛毗则是看的很开。
“伯约!你可是给了所有人一个惊喜!”
凝视着这位已故袁绍谋佐辛评的弟弟,姜维微笑道:“对于佐治而言,是惊还是喜呢?”
“佐治,可愿降?”
面对姜维的招揽和劝降,在雒阳担任议郎期间和姜维喝过不少回酒的辛毗白了一眼姜维。
然后……
其很光棍的仰头躺在了泥水里。
“伯约休要戏言。”
“在下之家眷在北,不敢言降。”
“汝亦当知。”
“自从兄长全家被审正南杀害后,辛家,就剩毗这一脉了。”
听到此话,姜维不再多言。
他和辛毗也称得上是一句故旧,沙场交锋已是憾事,他又岂会令故人进退两难。
“来人,带下去将此二人好生安置,莫要轻易折辱。”
姜维下令。
面对其这道命令,顿时有士兵将雍州刺史张既和议郎辛毗带了下去。
这个过程中,没有人生出哪怕一丝丝姜维越俎代庖,威势凌驾于张飞马超二将之上的别扭之感。
好像。
这道命令就本该如此,本能如此,本应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