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请问需要什么?”
“一份七分熟的人排,谢谢。”
当祁霖睁开眼睛时,首先看到的便是一颗挂在自己面前的硕大人头。
铁钩刺进了左耳,又带着鲜血和白浆从右脑穿了出来。
人头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摇摆,脖子上血淋淋的伤口剖面在这个角度清晰可见。
人头眉眼发白,表情狰狞,死前大概十分绝望惊恐,而且似乎已经挂了很长一段时间了,至少每次脖颈断面下鲜血滴落的间隔已经到了一个堪称漫长的地步。
虽然早就从这次的事件名「七分熟的人排」中大概推断出了这可能是一次什么性质的事件,但开局就是如此炸裂的场景,也实在由不得祁霖呆愣当场。
清醒过来之后,他想站起来好好看看清楚,但手脚却都被死死捆住,根本动弹不得。
祁霖安静了下来,虽然暂时脱困无果,但他却忽然发现一个奇怪的地方,那就是……这具身体,好壮!
这粗壮的大腿,这腹肌的曲线,还有这小麦色的肌肤,显然都绝不是能在前身那具孱弱至极的身躯中看到的东西。
“和死亡模拟不同。”
“随机模拟,竟然连身体都变成了别人!!”
他有些兴奋,感觉自己能打十个,这样的自信在他抬起头注意到周围的场景时,便很快消弭殆尽。
这次模拟给的个人条件固然不错,但局势的恶劣程度似乎也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
自己似乎被囚禁于一间透明的玻璃房内,房间里铺满的稻草遮不住渗穿地板的血污,而除了眼前这颗硕大的人头,玻璃房内还有被铁钩勾着的各种来源可疑的心肺肝等脏器,并且在前方的案桌上,还有半扇形态十分醒目的女人的躯体。
玻璃房外的布置则截然相反。
那些典雅的酒杯,漂亮的毛毯,皎白的帷幕,整洁的餐桌,奢华的星空顶,优雅的侍者,以及——正在用刀叉慢条斯理地用餐,并且不时将目光扫进玻璃房的顾客,这些要素都无一不在刺激祁霖的大脑。
这都无一不在说明——自己正处于一间陈设十分豪华的餐厅中,不过这次不是作为顾客享用美食,似乎是要作为美食被顾客享用。
“先生那您是自己选择食材,还是我们餐厅为您推荐?”
祁霖将目光转向了和侍者爆发出对话的这一桌人身上,他们就位于自己左手边的位置,而且似乎是一家三口,男人低头沉吟气度不凡,女人补着口红优雅端庄,女孩……虽然一只眼睛长在了鼻子旁边,但至少也是个人。
她似乎是注意到了祁霖的目光,兴奋地跑过来趴在玻璃前,蹲在地上笑嘻嘻地瞧着自己。
“爸爸你看,是人诶!!”她忽然朝着女人大喊,仿佛看到了十分稀奇的东西。
祁霖上下打量着她,在心中默默收回了自己刚刚认为这个女孩是人的判断。
很明显,虽然大家都长得差不多,但对方似乎并不将他视作同类。
如果不是因为外形,那究竟又是什么原因形成了这种“他们在餐桌上,我却在餐盘里”的分歧局面?
没等他想明白,在女孩的欢呼声中,不远处男人和侍者的目光就都被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前者眨了眨眼,伸手指向祁霖,问侍者:
“这头,是哪里的人?”
这是祁霖第一次被人用“头”来形容,他本来还对自己这次的身体挺满意的,结果现在被当成畜生指指点点,便隔着窗户有些生气地盯着对方。
“哦,这是我们昨天刚从莲都进口过来的顶级人材。”
男人看了侍者一眼,淡淡地说道:
“我听说莲都那边这几天乱起来了。”
“所以才会有今天您菜单上这个优惠的价格。”侍者不紧不慢地回应道。
男人一愣,微微颔首:
“倒也是。”
他又问女儿喜不喜欢,要不要点,女儿没说话,只是跑来羞涩地抱着男人的腿,侧着脸用余光瞧着祁霖。
如果不是祁霖十分明白自己作为食物的定位不存在半点动摇,他可能还会误解为对方是已经对他这具健美的身材芳心暗许了。
不过祁霖这次模拟给自己最大的任务也就只是摸清整个随机模拟的流程,对于成功存活到完成事件的执念其实并没有多深,先不提第一次随机模拟就成功的概率有多高,毕竟这次事件的奖励是那光从名字上来看就诡异无比的【食人法】,以及捎带的5粒冥沙。
而祁霖并没有吃人的爱好,因此……算了吧。
男人宠溺地摸了摸女儿的头发,伸出手在祁霖身上遥遥点了两下。
“今天是我女儿生日,既然她喜欢,那就来一个烤全……”
最后那个残忍的“人”字还未说出口,一旁位置上一直化妆的女人却忽然头也不抬地开口打断:
“太柴了。”
“我不喜欢这么干巴的肉,换一个。”
小女孩扁了扁嘴,似是有些委屈。
男人脸上则显出了无奈的神情。
他心中明白,换什么不是重点,女人自己不会说,但会对自己的提案给出否定的意见,逼自己再选,她再来否定,如此往复循环几次体现自己对她意见的重视之后,她才会亲自出来点餐。
在这个过程中,她未必真的不喜欢吃什么,但一定很享受这种把伴侣当乙方蹂躏的快感。
“今天是女儿的生日……”
“那是你女儿,不是我的!”女人冷哼一声,动作激烈到眼线都画歪了。
侍者早就很自觉地退立一旁,这种家庭话语权的争锋与外人无关,需要等他们彻底确定了权威顺序之后才能真正做出有效的决定。
祁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肌肉,很明确地意识到自己方才因为这些硬块逃过了一劫。
“明明也没那么柴嘛……”
不过,看在那女人无意间救了自己的份上,他还是在心中大度原谅了对方的眼拙。
餐厅很大,除了祁霖这个玻璃房以外,还有其他五六个相似的玻璃房分布在餐厅的各个地方,也都是地上铺着干草,半空挂着人体部分,像是某种独特样品展示区,祁霖很配合在这个餐厅用餐的顾客面对这种血腥的场面还能咽得下口。
不过,这些玻璃房也不是所有的地方都一样,祁霖这个玻璃房内仅有他一个活人,而其他玻璃房中却三三两两许多人。
他们缩在角落,面无表情,眼神灰暗,俨然一幅认命的姿态。
虽然玻璃房中根本就没有隐私可言,但祁霖也并不在意,他像只被罐子盖住的老鼠,在罐子里不断绕着圈圈试图寻找出生路,偶尔有侍者的目光扫来,也都迅速移开了,对于他的举动明显毫不在意。
很快,祁霖便自己放弃了浪费时间。
“玻璃这么严实,门也被锁住了,外边还有人看守,我做什么他们都会发现,根本就逃无可逃……这真的是难度等级为低的事件吗?”正在祁霖困惑的时刻,前方的玻璃房中突然传来动静。
好像是某位顾客挑中了一道自己满意的食材,一名侍者当即迈入玻璃房,将那名被选中的倒霉蛋按在桌板上,一刀斩首,两刀开腹,挖出内脏后开始以精细刀法削去皮肉,剥拆骨头,再由客人亲自在食材上画上印记后便送往了后厨等待下一步处理。
玻璃房间中注意到这一幕的其他人类已经完全傻掉了,直到殷红的鲜血和黄白的浆液溅到了他们身上——痛哭,哀嚎,他们将自己埋入干草中,屎尿横流,颤抖不止。
但这样的表现落入周围这群食人肉的魔鬼眼里,不仅没有令他们恶心反胃,反而一个个的都像是确认到了食材的鲜活一般,目光满足,表情贪婪。
望着这邪门的一幕,祁霖确信,如果刚才没有那个女人因为闹别扭而出面阻止,他的处境绝不会比方才那被拆成碎片的家伙更惨。
“或许……事件完成所要求的‘存活下去’,并不是指让我从这里逃走,而是让我想方设法不要被选中成为食材。”
“毕竟这次的模拟时间,一共只有八个小时。”
“只要在这八个小时里不被人吃进肚子里就算通关的话,那难度也确实比较低……”
祁霖感觉自己琢磨出了一些意味来。
如果是需要从这里逃跑才能活下去,那事件难度那一行必然就不只是区区一个“低”了。
“不过……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世界呢?”
这些随机出来的特殊事件,究竟是【黄泉】虚拟的,还是真实存在的?
明明所有细节都真实得令人发指,但这些人的行事逻辑却荒诞得令人难以信服。
祁霖盯着那些用餐的顾客,却始终没有从他们身上看出任何区别于自己的异常。
难道真的是因为同类很好吃吗?
可这么干他们不怕得朊病毒吗?
祁霖将自己的身体藏在干草中,只露出一双眼睛向外窥觑。
很快,旁边那桌一家三口似乎终于处理好了内部分歧,由女士开始点菜,她的手略过了祁霖,只是要走了祁霖玻璃房中悬挂的一部分脏器,以及案桌上的那半扇女人的尸首。
得到指令的侍者提着刀走进来开始当着祁霖的面处理女士点好的食材,这一对夫妻饶有兴致地围过来欣赏侍者流利的刀工,那长相怪异的小女孩则继续趴在窗户上,盯着逃过一劫的祁霖格格地笑个不停。
被挡住了视线的祁霖皱了皱眉,看着近在咫尺的女孩,他忽然眼睛一斜,舌头一吐便做了个鬼脸。
“啊呜!”
然而小女孩不仅没被吓到,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就在祁霖叹息着准备挪动身子换个角度的时候,面前的小女孩忽然学着祁霖眼睛一斜,嘴巴一扁,紧接着脸上的皮肉便如潮水快速褪去,只剩下一个硕大的骷髅头抵在了祁霖面前的玻璃上,“卡卡”地笑着。
祁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一旁的父亲注意到了女儿的异常,连忙将她抱了起来。
“我不是说了不要经常显露这种形态吗?容易被诡异盯上抓走哦。”
“爸爸你会保护我的……”骷髅头女孩在男人的怀中撒娇。
“爸爸才不会保护不听话的坏小孩呢。”
“我听话……爸爸,我不是坏小孩……”
如果忽略掉那些异常的字眼,祁霖可能还会觉得这是地球的家长在跟孩子讲大灰狼抓走小孩的故事。
但很可惜,这里不是地球,那些异常的情况,也难以被一笔忽略。
当侍者带着处理好的食材离开的时候,祁霖周边恢复了安静,唯一还在闹腾的,是他自己的内心世界。
“这群家伙,原来TMD根本就不是人,连几岁的小孩一起,这都是一群披着人皮的怪物!!”
“他们将人类当做食材,是人类的上位捕食者!”
“难怪之前说什么莲都出乱,食材价格更优惠……”祁霖呼了口气,“想来那莲都根本就是人类居住的城市,莲都动乱,他们抓人更方便,餐厅食材的成本当然变得更低了!!”
“那男人刚才还提到了诡异,而且看样子他们同样惧怕诡异。”
望着周围的场景,祁霖心态有些复杂。
“这个由黄泉模拟出来的事件世界……很大概率,是真的。”
“现实世界中的人类,不止处于诡异的阴影之下,恐怕也处于这种食人怪物的威胁之下。”
“更有甚者,若是这种食人怪物已然融入人类社会,那么……”
远处传来人类的悲鸣,不知道又是谁被食客挑中了作为新鲜的食材,祁霖拳头捏紧,又很快松开。
“那么这种情况……恐怕也已经不知暗中上演多少起了。”
所幸。
“哪怕是真实世界,这终究……也只是模拟出来的真实世界。”
祁霖叹了口气,他终究只是一个普通人。
在接下来漫长的八个小时里,若是没有这样的理由作为安慰,他觉得自己未必能在这不断响起的撕裂声坚持下去。
是的,虽然祁霖一开始并不觉得那个从名字开始就十分令人反胃的《食人法》有多少吸引力,但到了如今,他却忽然觉得,即使自己用不上,能借此对这个食人物种有更多了解,那也是极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