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君...”
夷姤见陆源作势要走,急忙撑起身子。
可她此时脚下发软,出了汤泉便撞上一阵凉风,身形顿时一栽。
幸好花豹从旁倚着,否则定要躺在地上。
陆源瞥了她一眼,手指在虚空处一点,一棵树木须臾间四分五裂,只留当中一截飘在半空,在咧咧风声中愈发精致,最终形成一柄木剑形状。
另一只手化作剑指,凭空书写,汤泉边青石上犁出深逾寸许的沟壑。石屑纷飞间,已现出八个大字。
将木剑插进地里,陆源对夷姤道:“日后你便坐镇此泉,凭此木剑,可保你无虞。”
说罢,他一步踏出,已至天外。
夷姤愣愣看着深入地面尺许的木剑,并未在其身上发现半点神异波动,这不过是一柄凡剑而已。
莫说是个铁匠,就是寻常童子,制作这样的木剑也用不上几日光景。
石头也并未发出清光,与之前相比,只多了八个大字而已。
“斩业真君置剑于此。”
仅仅八个字,无需任何外力,便足以震住南赡部洲宵小。
若再有些不认字的浑妖,仅凭这木剑,也可驱使日夜游神,城隍土地。
从前陆源自报家门时言说自己是与世同君门下弟子,众人都不曾生疑。
只因镇元大仙威名远扬,无人敢扯此虎皮。
陆源三载伏魔,涡流泉滂尽诵宝诰,四渎江河闻风授首,也闯出这等威名。
至少在南赡部洲地界,无人敢冒充这等杀神。
夷姤望着陆源远去背影,只觉什么奇珍异宝,也不及这八个字的份量重。
那身影远去,已成麦粒大小,但在她眼中却依旧顶天立地一般。
却说陆源踩着缩地成寸之法,半步慧眼遍查南洲,却并未发现九头虫踪迹。
正寻找之间,忽觉西方城池里人气汇聚,似有清气上行,显然是有德之士居于城中。
此时张天师尚未下界,南赡部洲道统未兴,修行之士大都是方士居多,或炼丹服药,或隐居避世,能大隐隐于市者实在少数。
陆源见猎心喜,按下云头,化作一行脚全真,隐入城镇之中。
走不多时,撞进闹市,此地清气最为浓郁,但清气源头却也隐没在人气之中。
陆源眺望人潮,见人流之中,正簇拥着一露天支摊的郎中。
那郎中约莫古稀之年,面容枯槁,须发皆白,身穿素色短衣,头顶着帻(ze),围着束腰。手搭在一男子脉搏之上,面露思忖。
不多时,他微微点头,轻声对面前汉子道:“你这是阴湿之症,乃是寒气入了肺腑,只是年头日久,不好根治。”
那汉子点头如捣蒜,“先生说的没错,不知可有解法?”
那郎中却不写方子,而是拿出一张符纸来,手上虚空画了符咒,便将其浸在水中。
“喝了符水,便可无虞。”
那汉子闻言一喜,当即将符水一饮而尽。
郎中看他动作痛快,不由得露出一丝笑容,只是这笑容在他枯槁的脸上显得有些狰狞。
陆源暗自皱了皱眉,那郎中画符用的并不是玄门中的任何一道手诀,当然也没有任何作用。
反倒是那碗水有些古怪,陆源慧眼观瞧下,只见水中隐隐浮着蝇虫,被汉子服下之后,便散发出一阵若有似无的恶臭。
陆源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再度观瞧起来。
这一眼让他发现了不平常,只见人群中,还站着一位贵气十足的中年人。
那人面如丹色,隆准阔颐,约莫三十多岁,没有蓄须。
他看着郎中动作,眼中眸光闪动,似是也发现不妥。
听着郎中正招呼着下一人,这中年人径自上前,一屁股坐了下去。
见他生的周正,还带着贵气,众人也不再苛责他插队之嫌。
只见他将身坐下,摊开折扇,将手腕搭在郎中面前,温声道:“不知先生可否替小可一看?”
被其贵气所摄,郎中脸上有些僵硬,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推脱道:“老夫医术浅薄,恐耽搁了贵体。”
中年人摇着头,“你只管查看便是,若是说对了,我大大有赏。”
“这...”
郎中有些举棋不定,那中年人只说说对有赏,却也透露出说错有罚的意思。
不过众人观瞧,他也骑虎难下,只重重叹了口气,“那请贵人稍微担待。”
说罢,他搭上脉搏。
只盖上一瞬,他的脸色就变得精彩起来。
陆源暗笑,这中年人虽是凡人外相,可周身云水涌动,隆准重颐,自带贵气,显然是某处龙王。
此时这龙王正鼓动体内真气,使自身脉象驳乱不已,三五跳动不定,须臾躁动又止。
郎中犯难了一阵,旋即深吸了一口气,面露坦然,似是看出了对方来路。
见四下摩肩擦踵,他只隐晦道:“阁下病入膏肓。”
龙王冷笑,“我有何病?”
郎中轻抚胡须,“阁下所得的是富贵病。”
龙王好整以暇地环抱双臂,嘿然笑道:“常言道,人得富贵百病消,怎么我得了富贵反倒生出病来?”
“非也非也。”郎中不住摇头,“岂不闻‘膏粱腐肠,绮罗蚀骨’,阁下极富极贵,但需稍施仁心,与人方便。”
郎中在句尾的两个“人”字上都加了重音,既点破了龙王并非人身,又带着些许示弱之意。
龙王哼地一声,丝毫不买帐,“与人方便?可你是人否?”
说罢,他霍地一声站起身,将支摊一把推倒。
只听得叮叮当当,符水散落一地。
那龙王虎口一吐,水汽尽消,只留下遍地蝇虫在日光下不断翻涌。
眼见此幕,之前那喝下符水的汉子顿感胃部翻涌,连番干呕。
手指塞到了嗓子眼,这一厢吐得个天昏地暗,直把苦胆都吐了出来。
一片污秽之中,又有虫豸翻涌,使众人不住惊呼后退。
此时看向那郎中,眼中满是惧色。
“阁下何至于此啊。”郎中叹了口气,“你我井水不犯河水,为何要坏我生意。”
“替天行道!”
那龙王爆喝一声,一把上前,抓住了郎中衣袖。
俶然出手,却还是被他抓了个空。
揽回手时,竟只抓住素色短衣,那郎中已不见身影。
同时消失的,还有冷眼旁观的陆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