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隐山为襄陵山脉一处福地,位于太安县西北角,邻接玉庄、眀台二县,距松冗镇八十余里地,有灵鹤“衍寰”代步,不过半個时辰便到了。
巳时以末。
皦日恰如一面宝镜,光芒万丈,金辉洒落在群山万壑间。
峰峦环抱,薄雾绵绵。
一座山岳潜立其间,似玄龟一般巍峨雄伟,此山便是雾隐山了。
“到了…”
据李星沅解释,雾隐门不能带亲属入山门的,适才乃是破例为之。
爷孙二人闻言连忙告谢。
在李星沅的安排下,吴老头在离雾隐山七八里处嗯伏牛镇住下了,吴妄则是入了山门,成为雾隐门丹峰一名普通弟子。
雾隐门拢共五峰。
分别是天峰、剑峰、丹峰、符峰、药峰。
到了丹峰脚下,李星沅便告辞离去。
接引吴妄的,是一個中年瘦脸汉子,其身旁还有一名少年,個头比吴妄矮一点,皮肤白皙,圆脸,微胖,锦衣华服,背着個包袱,正好奇打量着四周。
“我叫包长生,长生不老的长生,你叫什么呀?”
眼前的少年嘻嘻笑着,看模样,性格较为活络。
吴妄报以微笑,“我叫吴妄,亡女妄。”
“嘿嘿,以后咱两就是师兄弟了,多多关照。”包长生热情洋溢。
“安静。”
一旁汉子蹙眉,“我是丹峰的管事之一,你们称我梁师叔即可,日后,你二人就是我丹峰弟子了,凡是都要守规矩,可明白?”
“梁师叔,请问,咱们丹峰的规矩是什么呀…?”
梁姓汉子瞥了眼包长生,“你慢慢会知道的。”
吴妄看的出来,这位梁师叔不是個乐意解惑的人,也不喜欢喧闹,之后路上,他便尽量沉默不语。
包长生这小胖子则是不以为然,奔奔跳跳,一路新奇。
偶遇一两山门弟子行走,皆卓约不俗,似有灵机傍身,看的吴妄心生艳羡,憧憬往后光景。
约摸走了半刻钟,他们来到一处清静之居。
门前左右各一株青柏,三丈余高,苍劲挺拔,郁郁葱葱,一個人且抱不住,显然已有些年头了。
“这便是你们日后的住处,进去一号房,有什么不懂的,求教里面的人就行。”
梁师叔丢下一句话便走了。
包长生望着梁师叔背影,待其远去,嘀咕道:“神气什么……待我日后修为有成,看你还神气否……”
吴妄讶然,旋即不禁轻笑,这小胖子倒有胆气,有個伴解闷也好。
“吴妄,你是哪里来的呀,怎么穿的如此寒酸。”包长生瞅了瞅自己锦袍,又仔细看了看吴妄粗布衣衫,有些疑惑。
吴妄看的出,对方只是好奇,并无嘲讽之意,解释道:“我为松冗镇人,这衣服很好了。”
“哦…没听过…等下次我小叔来,我让他给你带身好的,嘿嘿。”
“对了,我而今十五岁了,你多大?”
吴妄温笑,猜到少年心中所想,打趣道:“我已十六了,你该叫我一声师兄。”
“唔……好吧。”
包长生有些郁闷,心想还能过一把当师兄的瘾呢,不过他天生乐观,等日后再有弟子入门,他也会被人称一句包师兄。
吴妄看得出来,小胖子家境当颇为殷实,心思也比较单纯。
小院里有三個房间,都是门户紧闭,梁师叔说过,他们是一号房的。
吴妄他们进入其间,是一张拨步床,简单整洁,长宽约摸两丈,一张蓝色通铺,四面挂帐。
“师兄,我打听过了,这屋里还有两人,咱们只能挤一挤,你想睡哪?”
吴妄瞅了瞅,四个人差不多能容下,他应道:“到时候再说吧。”
两人初入山门,闲来无事,便谈到了修行。
吴妄这才得知,眼前小胖子年岁比他小,修为却不低,已是练炁三层了,听其口气,不日就能突破四层。
同时也得知,二人都是被人接引过来的,早年都得过一枚符片,据小胖子所讲,这也是雾隐门的考验,有悟性者才可参悟,从而拜入山门。
说到此处,吴妄心头困惑,“师弟,你说,那符片里藏的是山门心法,叫做《凝光决》?”
“是啊,这《凝光决》雾隐门代代相传,是一门颇为玄妙的心法,比我家传心法可强多了,门内弟子都修行此法,据说,修至大成,可凝结金丹呢!”
包长生语气略有激动。
金丹境,那才是真正的仙人,内生纯真之炁,外驭天地灵炁,是能乘虚御风的大能,弹指间斩杀敌人,万般强大,乃无数修士一生所求。
包长生打卡话匣子,手舞足蹈,继续道:“你可能还不清楚,这《凝光决》,每日破晓前半個时辰,乃最佳时机,届时,将天地精华纳入体内,贯通经脉,淬炼五脏,排出身体杂质,每排一次,修为就提升一层,十次之后,便是筑基,那才算是登堂入室呢。”
吴妄陷入思索,按下心中疑惑,夸赞道:“师弟懂得真不少,师兄惭愧。”
“对了,我当时参悟符片后昏了过去,那符片里,可还有其他东西?”
面对吴妄的夸赞,包长生颇为受用。
“师兄可有些贪心了,《凝光决》已是弥足珍贵了,还想要甚。”
言至此处。
吴妄愈发不解,原以为《绛宫导炁法》就是《凝光决》,只是叫法不同,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因为,他还有“黄芽丹法”。
吴妄面色如常,悄然不语,将此秘密藏于心中,或许,这是他以后立足此地的重要依仗。
傍晚时分,同屋另外二人才回来。
二人都是二十来岁模样,见到吴妄二人,倒也没有多少讶然,只是简单自我介绍,胖点的叫方生,另外一個叫做贾良。
二人看起来颇为疲倦,简单客气几句,便上了床休憩。
夜里。
吴妄躺在靠墙处,久久未能入眠,一来是兴奋,好奇自己的《绛宫导炁法》比之《凝光决》,孰强孰弱,二来憧憬日后修行的日子,会是怎么样呢?
方生贾良呼噜声此起彼伏,睡得很香。
包长生睡在中间,又挤又吵,望着窗棂外点点星光,有些不适应,看向吴妄后脑勺,犹豫一二,轻轻拍了拍,小声道:“师兄…睡了没?”
“师兄……”
吴妄本想装作睡了,但这小胖子像個苍蝇,一直嗡嗡叫唤,他便转过身,睡眼蒙松道:“师弟,怎么了…?”
“我,我想与你换个位置睡……”包长生脸色窘迫,有些难为情。
吴妄揉着眼睛,旋即道:“可以啊。”
包长生闻言大喜,感动道:“师兄,日后有好东西,我定不会忘了你……”
吴妄点了点头,旋即起身,腾出来位置。
其实,也并未有那么挤,只是包长生家境优渥,换个简陋环境,一时睡不惯罢了,吴妄适应性强,倒也不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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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无眠。
卯时初,吴妄悄然起身,穿上残破麻鞋,小心翼翼推开门,静悄悄出了门。
躺着也无法入眠,再过一個时辰,也该天明了,倒不如出来透透气,顺带仔细琢磨《绛宫导炁法》。
鸡鸣声响起,窗外还是一片漆黑。
包长生是被方生二人叫醒的,雾隐门有规矩,卯时末需得起床,赶在辰时前,所有弟子需前往丹峰下运功修行,吸纳天地灵炁,吐露体内浊炁。
“两位师兄,吴师兄呢?”包长生穿着衣服,一脸疑惑,师兄难道丢下他,自已去了?
方生二人摇头,表示不知,“我们醒来时他已不在。”
“时候差不多了,快洗漱随我们走吧。”
包长生闻言,只好赶忙收拾,然后跟着二人去往丹峰下。
天还未亮,昏黑难见。
不过丹峰脚下却是明亮可见,一座三尺铁铸供台上,摆放着一尊圆形石球,散发雪白光芒,似万千萤火,照亮四方。
雾隐门拢共四百零九名弟子,其中三名真传,四百零六名普通弟子,于各峰修行。
其中丹峰一名真传,五十六人普通弟子,此刻都已到了,吴妄也在其中,除此之外,还有两名管事,那梁师叔也在其中。
包长生凑了过去,小声道:“师兄,你怎起如此早?”
吴妄笑道:“反正睡不着,便出来溜达溜达,见师兄们都往这边走,便跟过来了。”
包长生闻言一阵愧疚,以为是换了位置,让吴妄难以入睡。
这时,梁师叔旁边一名管事开始清点人数,此人中年模样,腰间别着一青色藤条,其人身材适中,仪态寻常,左脸有一颗痣,手里拿着一页名单,照着宣读。
“王锦…”
“弟子在…”
“徐子鑫…”
“弟子在…”
……
清点完人数,众弟子开始练功。
只见他们双手举过头顶,扎起马步,左右徐徐摆动腰身,一呼一吸,少顷,又变换动作,双臂下摆,紧固腰腹。
诸多动作,徐徐变换,似是在锻炼。
吴妄愕然,并未想是如此练功,他照着样子学了起来,但终究不够熟练,在人群中格格不入,过于显眼。
一旁,包长生余光瞥见吴妄,愣了下,低声纠正:“师兄,错了,是这样……”
吴妄还未来得及纠正。
那脸上带痣的管事已快步走来,冷哼一声,二话不说,举起藤条,重重抽在了吴妄背上。
啪!
藤条落下,吴妄扎着马步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后背一阵阵火辣。
“哼,入山门都多长时间了,还连最基本的东西都不会,如此懈怠,还是我管教太疏松了,你叫什么名字?”
左脸带痣的管事盯着吴妄,语气严厉,说着,又挥动藤条。
包长生眼尖手快,忙上前挡下,凑上前,袖口推出一枚灵石塞于管事手心,躬着身子,讨好道:“师叔您息怒,莫伤了身,他昨日里才来,还请师叔莫要计较……”
管事不动声色收下东西,这才收起藤条,瞥了眼吴妄,冷声道:“就算是昨日来的,也不该如此生疏,劝你今日里抓紧了,明日若还是如此,不要怪我手下无情。”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包长生见吴妄不说话,在一旁代替附和。
其他弟子潜心修炼,对这边毫不在意,似乎早已司空见惯。
包长生看着管事离去,这才挺直腰板,嘴唇蠕动,无声骂了两句,旋即转过身,关心道:“你没事吧……”
吴妄摇了摇头,背上依旧火辣辣的,恐怕已经烂了,不过这是皮外伤,养几天就能好,只怪自己手头没有《凝光决》,吃了哑巴亏。
包长生虽然出身富庶,但心思倒也细腻,且能屈能伸,他看出吴妄的窘迫,以为对方是出于天资不够,未能领会《凝光决》之中的玄妙,动作才如此生硬。
他在一旁演练,同时讲出口诀,拆分动作,加以解释,将自己的心得全盘告之。
一番下来,包长生口干舌燥,微微喘息,就地盘坐下来,“师兄,你多练几遍,我稍作休憩……”
吴妄有了心法,虽然是口述,但并不影响,他的记性很好,练了两遍就已颇为流畅了,看起来有模有样。
适才打他那管事走来,斜着眼道:“这不是做的挺好的么,还是得多加鞭策。”
吴妄抬头,语无波澜道:“师叔说的是。”
“我姓魏,有什么不懂的,来问我就是。”
吴妄又不傻,此人显然是個贪财的主,他没看清方才包长生塞了什么,但肯定是好东西,不然,对方不会轻易饶过他。
眼下递话,无非是告诉他,有事便带礼来见,人家才可能帮忙。
此时,丹峰其他弟子都已晨练完毕,都盘腿坐在地上,双手放于膝上,眸子闭合,运转心法,吐纳呼吸,吸收天地灵炁。
吴妄也坐下,他决定试试《凝光决》的玄妙。
片刻后,他微微蹙眉,心中略有失望,不知是他修行有误,还是此法本就寻常,反正比之《绛宫导炁法》,效果差之远矣。
吐纳小半個时辰,天色微曜,阵阵凉意袭来。
众弟子纷纷起身,井然有序排起队伍。
包长生满脸新奇,和吴妄一前一后,跟在队伍最后,随着魏管事摆手,领头弟子应了一声,旋即带头,队伍朝着一個方向跑去。
不多时,他们来到了伙房。
众弟子手脚麻利,人手提着一只木桶,健步如飞,井然有序,朝着天峰山与丹峰之间的河流跑去。
少顷,他们来到了一条两丈宽的河流旁,水流清冽,激昂勇进。
众弟子提桶装满水,排成两列,然后又朝着丹峰往返。
吴妄与包长生吊在队伍末端。
包长生脸蛋红扑扑的,气喘吁吁,“师兄…好重啊…我跑不动了……咱们歇会吧……”
吴妄摇摇看去,薄雾缭绕在林间小路,队伍已快瞧不见尾了,要是回去迟了,指不定有什么责罚。
“我来帮你。”
他一把将装满水的木桶提过来,一手一個,倒也不十分吃力,只是后背伤处有些痛,他咬咬牙,如少林武僧一般,蜻蜓点水,奔走在石板路上。
他虽然瘦削,但修行之后,炁力倍增,提两桶水,并不费劲。
“师弟,快跟上了,迟了可得受罚……”
包长生如释重负,泪光泛动,连忙赶上,“师兄,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