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妄周身散发寒气,眉眼冷冽,冷冷扫视一眼,移步而出。
待吴妄离去。
良久。
里正女人才忙爬过去,扶起里正,慌不择言:“你,你快去镇长那里禀报,雾隐门仙人有令……”
里正头晕眼花,浑身疲软,哪还有半点气机,他听闻此话,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当即气急攻心,昏了过去。
——
吴妄离开之后,并未直接回家。
他于无人处卸下面巾,虽是寒冬,但额头后背已渗出汗珠。
而今虽有了些门路,半步踏入修行,可终究没有登堂入室,动用灵炁仅是片刻,便已汗流浃背。
“体质还是太弱……”
吴妄兜兜转转,来到街头大槐木下,端坐沐雪,待有人经过,才胡言乱语着离去。
他出此下策,一是有意拾掇里正,二是拖延时间。
不论是黄坎庙里的存在,还是镇长,都非眼下自己所能抗衡。
黄坎庙存在已久,神威不容置疑,冒犯神威者,早已入了土。
而镇长代表着太安县衙,乃是官府,朝廷势力,修行术法,不比雾隐门的修士们弱。
两头皆是巍峨大山,如他这等贫贱百姓,只能在夹缝生存。
他如今只有一条路,在有限的时间内,寻找一座靠山。
背靠大树好乘凉,不论是官府还是雾隐门,只要攀上任何一边,爷爷便不必沦为去黄坎庙祭品。
“但愿能有效果……”
镇上基本没有修行者,他显露手段,还是有极大的概率蒙混过关。
天穹如墨,风雪交加。
待吴妄回去。
吴老头已在门口急得团团转,见孙儿回来,老人这才放心下来,“娃儿,你去哪了,街上也寻不着,爷爷还以为你让妖怪抓了去……”
“爷爷,我出去溜达了会。”
“哎,你这娃儿,快吃饭吧……”
吴老头热了热饭菜,端上桌。
“爷爷,你也吃。”吴妄分出一半。
“娃儿你吃,爷爷吃过了。”吴老头满怀宠溺的看着孙儿,心生不舍。
吴妄知道老人的心思,便不再多言,只吃完自己碗里的饭,“爷爷,我吃饱了,睡觉去了。”
“这孩子……”
吴老头看着跑开的背影,一脸慈祥,在烛火映照下,将剩下的饭菜吃完。
当晚,吴妄在自己屋内修行,又排出一汩汩浊气,身体愈发清灵,同时一股疲惫袭来,他便停止吞吐,打开窗棂透气,然后躺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体内的杂质,看这情况,应当还得排几次。
翌日,雪停了。
天色微霁,瓦片上盖了一层寸余素白。
吴老头身材还很不错,且起的早,为吴妄屋子里火炉生了火,然后提着竹扫帚,在院子里扫雪。
少倾,小院里堆起两堆小雪丘。
老人稍作休憩,取下毡帽,头顶是丝丝热气。
“爷爷,你起的真早,我来帮你。”
吴妄推来木制的架子车,提起铁锹,一铲又一铲积雪,片刻架子车便高高隆起,然后推着车去门外倒雪。
“傻娃子,慢点……”吴老头望着孙儿背影,笑容可掬,心头也愈发不舍。
若能多陪妄儿几年就好了……
这时。
镇上,街头小巷敲打起了锣鼓,吴妄驻足摇望。
“镇长大人有令,下三社各家各户,于一刻钟后抵达黄坎庙前,不至者,后果自负!”
两名青敲锣打鼓,穿梭在街头巷尾,挨家挨户走过,连连呼喝。
“镇长大人有令…下三社各家各户……”
吴妄蹙眉,松冗镇分九個社,下三社包括吴妄所在的街巷,他隐约觉得,有坏事要发生。
推着架子车回到院子,爷爷已收拾好了,催促着吴妄一同前往黄坎庙去。
爷孙俩随着人流,来到了黄坎庙前。
人流如织,在要求的时间内,松冗镇下三社四百余人,都陆陆续续赶到了此处。
王铁匠也在其中,身上酒气逼人,眼神迷离,看起来有些浑浑噩噩,其女儿眼睛泛红,垂立在一旁,神色恍惚。
东方鱼肚白破开一道口子,一缕金芒洒落人间。
庙前一片雪白,直教人睁不开眼。
吴妄站在人群里,眯着眼。
前方庙宇金碧辉煌,不见积雪,应是已有人清扫,他心生诧异,百姓过得如此艰难,这黄坎庙却是雕梁画栋,壁瓦朱墙。
“肃静!”
镇长是個老者,两鬓斑白,面容精瘦,看年岁已然大了,但精气神甚足,此刻站在庙前拱台上,漠然道:“依照惯例,今天是祭拜黄坎神的日子,但,有人从中作梗,重伤下三社里正,冒充雾隐门之人,罪不可恕!”
话音落下。
在场众人莫不惊愕。
怪不得不见里正在此,只见里正内人抹着眼泪,在拱台下啜泣,万般可怜。
可里正代表着镇长,镇长老爷有着大神通,谁敢冒犯?!
打里正,那就是不将镇长放在眼里,打狗还要看主人,如此行径,着实不得不令人心惊。
至于冒充雾隐门仙人,他们倒是感触不深。
毕竟仙人太过遥远,难得一见。
相比之下,还是镇长威严更甚。
吴老头在人群中拉着吴妄手心,小声道,“…娃儿,认下镇长老爷,日后万事不可忤逆……”
吴妄点点头,心头却已有一丝不安,他视力非常,隔着十余丈,依旧可以感受到,这個镇长老爷气态不凡,非是善茬,不出意外,恐是位修行之人。
他未想到。
自己昨日的手段,竟是被识破了。
“肃静!”
镇长沉着脸,诈道:“今日召你们至此,是因为我断定,行凶者就在人群之中!”
此话落下,惊起一阵喧嚣。
“什么,镇长老爷说,打伤里正的好汉在我们之中?!”
“在场的都是乡邻,几斤几两大伙都清楚,谁能有如此本事,莫不是神仙附体了。”
“里正平日里行事粗鲁,难免招惹祸患,依我看,应当惹上了哪位江湖奇人……”
众说纷纭。
都不敢相信,在场会有人敢做此事。
镇长扫视人群,眸子闪烁,似在寻找可疑之人。
里正至今昏迷不醒,他问过其内人。
那女人神色惶恐,描述的绘声绘色,他原本已经信了,但听到最后一句话,“黄坎庙延迟一月”。
他便知道,那雾隐山来人是冒牌货。
黄坎庙乃县府设立,而县衙与雾隐山井水不犯河水,互不干涉。
雾隐山可来镇上招纳弟子,但黄坎庙的事,对方压根管不着!
吴妄于人群之中,神色木讷,如痴傻一般,他已然藏匿气机,半点灵妙也不敢显露,生怕被逮住。
镇长皱着眉头,走下拱台,叫上里正内人,“随我认人。”
下三社四百号惧怕镇长威严,井然有序排列。
镇长一個個走过,里正内人尾随在后,姿态拘束,嘴巴张了又开,连连摇头,说实话,她根本没看清昨日那人模样,只是惧怕镇长,却也不敢袒白告之。
一刻钟过去了,镇长已快走到头,但他一一探寻,并未察觉有人不对劲,脸上浮现一层阴郁。
他曾在太安县衙求学,数十年苦修,如今已是炼气三层之境,那人可指凝玄冰,八九不离十也是個修行之人,但打伤里正却并未动用仙家手段。
最重要的,对方的目的是延迟黄坎庙祭拜……
这也是可笑的地方。
因为,黄坎庙祭祀,根本不可能延迟!
县令大人也不行。
不论是太安县还是其他县域,都是如此。
那個行凶者,连这一规矩都不明白,多半是個初入修行的无知小儿,恐怕还不怎么会用炁。
而在黄坎庙祭祀中,只有祭品才是利益受损者,这也是他召集下三社所有人来此的目的。
行凶者,就算不在人群中,也极可能在附近驻足瞭望。
此时,镇长恰逢走到吴老头面前,一扫阴郁,笑呵呵道:“老吴,今年六十有三了罢。”
吴老头得到关怀,受宠若惊,弯着腰挤出笑脸,“镇长老爷好记性,托老爷的福,老朽今年六十三了……”
“呵呵,是啊,年纪够大了,同你年龄相仿的,恐没几個了啊,若我记得不错,今日入庙之人,是有你吧……”
“有,有老身……”
镇长笑了笑,忽的将目光移到吴妄身上,眉头一挑,冷芒划过,“老吴,你这孙子…似乎是睡着了啊……”
说着。
镇长忽的抬手,沉而重的掌心须臾置于吴妄脑门之上。
眼前少年,体内之炁,似乎有点不对劲……
“老爷莫伤我孙儿哇……”
吴老头一颤,不明白镇长老爷为何会对孱弱的孙儿出手,只顾哭喊上前,拉住镇长衣袖想要告饶,却被一脚踹翻在雪地里。
爷爷……!
吴妄此时心头狂跳,露馅了吗……
这镇长不是善茬,自己将此事想的有些简单了……
但事已至此,只能拼命一搏,他咬紧牙关,攥紧拳头,准备奋起反抗。
忽的。
一道清脆声音响起,打断了他,也让镇长停下试探。
只见王铁匠身旁女孩走出,瞳孔无光,面无表情,在周围人疑惑之下,冷冰冰道:“镇长老爷,我知道是谁伤了里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