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言?”
此话一出,周围的将校全都转了过来,其中距离帅案最近的袁忠赶忙抢步上前:“侯爷,三思啊。”
“嗯?”蓝玉眼皮一抬,目光如炬。
“侯爷您何等尊贵,怎可让这等疑似细作的外人近前?”袁忠顿了顿,低声说道:“况且此次南征,东路先锋大军皆需您来节制,您身边又有京城来的王太医调理,标下以为……”
“王太医?”蓝玉骤然拍案,玄铁护腕与金丝楠木相撞发出闷响,“当初本侯这箭伤,就是王太医治诊的!现在如何?还不是落了这般病根!”
帐内烛火随声晃动,在永昌侯青白的面容上投下阴鸷的暗影。
袁忠还要再劝,蓝玉已拂袖起身:“此人单凭观气,便断我肩上旧创,连皮肉渗脓都说得分明。”鎏金甲叶随动作簌簌作响,“我料定他有些本事,起码不是招摇撞骗的村野郎中。”
“那好吧。”见蓝玉心意已决,袁忠只得合手应允,他转身下去,手扶雁翎刀对吴桐喝道:“小子你听好,侯爷若被你治出什么三长两短,用不着侯爷亲开金口,我先杀你!”
吴桐强压怦怦的心跳,合了合手应道:“那是自然。”
至此,吴桐自知已无退路,这治不好便要命的活计,自己还是头一遭遇到。
不等他反应过来,帅案后的蓝玉就站起身,他对着帐下将校摆手喝道:“前军追剿残敌,中军就地扎寨,后军分散驻防,汝等当各自归营,好生节制帐下兵马,若无旁事,降帐!”
“遵命!”
众将应声陆续散去,蓝玉在数名甲士的簇拥下兀自转身离开,袁忠见吴桐站着不动,上前踢了他一脚,厉声说道:“发什么愣呢!还不快去!”
“哦……哦!”吴桐浑身一激灵,赶忙快步跟上。
帐外暴雨倾盆,踏着脚下满地泥泞,吴桐抬起头,任由这六百年前的雨水淋落在脸上。
蓝玉的宿营距离中军大帐并不远,来到营帐门口后,两名甲士不由分说的,上上下下把吴桐浑身搜了个遍,反复确认安全后,才放他进去。
踏入营帐,吴桐仿佛置身于一座奢华的行宫之中,宽敞的帐内摆满了镶金嵌玉的家具。然而,在这金碧辉煌之中,却弥漫着一股浓郁的药香。
吴桐大学时曾学过一些中医,他仔细闻了闻,隐约分辨出其中有薄荷、冰片等几样清热凉血的药材。
循着药香,他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蹲在地上用小铜炉熬药,吴桐踮脚看去,见釜中药物已经被熬干了水分,此时成了一堆黑乎乎的药粉。
这孩子一时分辨不出男女,只觉得生得格外漂亮,尤其是两蹙远山眉下,那双引人惊艳的秋水细目。
蓝玉瞥见吴桐那微滞的目光,冷笑一声,走上前去踢了那孩子一脚,吓得那孩子慌忙趴在地上磕头。
“你这小畜生,卑贱的阉人!”蓝玉毫不留情地骂道,“进我大帐这么久,还没学会半点礼数!”
“太监!”吴桐心中一震,这才注意到少年耳后那道净身的疤痕。
被唤作“小畜生”的孩子突然抬头,眼瞳在火光中闪烁着奇异的琥珀色——这是色目人的特征。
“道长觉得本侯暴戾?”还不等吴桐的眼神从这色目阉童身上移开,蓝玉就转过了头,腰间错金螭纹带扣寒光凛冽,“寻月前昆明城破乌蛮,本侯留这蛮子性命已是慈悲。”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转过头来看着吴桐:“说起来,这小畜生与道长还算是同行哩!”
对视着蓝玉那如毒蛇般阴翳的眼神,吴桐后背不禁渗出一层冷汗。
吴桐强抑心悸,目光扫过药炉中焦糊的冰片残渣:“侯爷创口久溃,当忌辛燥之情。”
“闲话少叙。”蓝玉摆了摆手,他突然抄起旁边的马鞭,对着那个小孩子狠狠抽了上去!
噼啪的声音乍然响起,那孩子下意识抬手去挡,瘦弱的小胳膊上登时被抽出一道红到发紫的血痕!
吴桐大惊,一时竟忘记了古代森严的上下尊卑,他下意识抬手一把攥住了蓝玉的手腕。
但后者作为武将,力量自然比吴桐这个癌症晚期患者强上许多,只是挥了下手,就把吴桐推倒在了地上。
蓝玉死死盯着吴桐,他没想到吴桐居然有敢阻拦他的胆子,那孩子更是满脸诧异的看着吴桐,眼神中流露着满溢的不解和感激。
吴桐摔倒在地,顺势跪在地上,他压住声音问道:“敢问侯爷,为何不悦啊?”
蓝玉撇下马鞭,声音中隐含着难掩的愠怒:“你为我治伤,我不得饮下麻沸汤药,昏睡之后再行手术吗?”
“可你看看!这小畜生居然没铺床褥,没备汤药,怎能不罚!”
吴桐听罢,脸上的神色放松了下来,他也不顾蓝玉怒容未消,自顾自地站起身来,笃定说道:“小道不需那么麻烦,只消一把大椅,一盏明烛,足矣!”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好!”蓝玉说着,转身坐在了旁边的太师椅上,道:“让我看看你的本事。”
吴桐端过一盏烛灯上前,他在心里默念道:“注射器,手术刀,持针器,缝合针线,碘伏,利多卡因……”
【您已成功兑换局部手术所需药械,现已发放,剩余生命-40h,祝您手术成功。】
说话间已不动声色完成系统兑换,道袍暗袋微沉,无菌手术包悄然入手。
蓝玉宽衣解带,精壮肩背袒露处,旧箭创上肿胀隆起,肌肤溃如蜂巢。
吴桐戴上乳胶手套,指尖轻触病灶边缘:“局部麻醉后,稍微会有胀感。”
他的动作熟练而稳健,仿佛这并非是在简陋的营帐之中,而是在现代那灯火通明、设备齐全的手术室里。
蓝玉微微点头,他紧锁牙关,双臂肌肉因紧张而绷紧,但依旧保持着那份属于将领的威严与沉默。
弹掉瓶颈上的药液,啵的一声,吴桐掰开了装利多卡因的安瓿瓶,他用注射器吸出药来,排掉空气后,贴着那个血肉模糊的肉坨子,扎了进去。
注射器刺入瞬间,蓝玉的肱三头肌骤然收缩,却见医者左手闪电般扣住三角肌后束:“侯爷放松。”解剖学知识在脑海中自然流淌:此处腋神经分布密集,易引发反射。
“这是什么针灸法子?”蓝玉看着药液缓慢推注进自己体内,眼神有些不自觉的迷茫。
吴桐并没有理会他,当药液全部推注进去,蓝玉只觉一股麻木微胀的感觉在皮肤下如涟漪一般游走,自下针的位置,向四面八方蔓延开去。
见蓝玉面色变化,吴桐知道,局部麻醉开始生效了。
他取出手术刀,瞬间夺去了蓝玉的目光,他惊愕地看着吴桐指尖上,那把和纸一样薄、但却看上去比御前侍卫的绣春刀还要锋利百倍的雪亮小刀。
“单是这把柳叶刀,就价值几百两银子!”蓝玉暗惊,也在心中多了几分提防。
吴桐先用碘伏为蓝玉的伤口消毒,那伤口因旧伤未愈,又添新创,显得格外狰狞。
他心中暗自庆幸,还好系统提供了足够的医疗物资,否则在这样的环境下进行手术,风险将大大增加。
当手术刀划开增生瘢痕,蓝玉瞳孔骤缩——这手法竟比宫中太医还要利落三分。
吴桐屏息运刀,刀尖一边剔除腐肉,一边向下而去,直到创面完全敞开,在皮层深处,赫然看到一枚带着倒刺的腐锈箭镞。
周围的空气安静到几乎凝固,随着镊子伸入,这枚深扎在蓝玉体内长达数年的断箭,终于被取了出来。
当啷一声脆响,那枚箭簇掉在了一旁备好的银盘子里。
“神乎其技。”永昌侯抚掌而笑,眼底却凝着刀锋般的审视。
只是,他只顾盯着眼前的这枚箭头,却没有注意到,在二人身侧不远处,那孩子悄悄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把纸包里的东西抖进了药罐子里一些。
随着那些东西的加入,原本黑乎乎的药粉竟在数息之间,变成了灰白色!
“道长这手奇术……”蓝玉垂眸,神色隐藏在阴影里,他缓缓问道:“与本侯在西藩见过的波斯医典,倒是颇有渊源。”
药炉青烟袅袅,混着碘伏特有的刺激性气息在帐中弥漫。吴桐后背冷汗浸透中衣,面上却仍从容不迫,他并未直接回答蓝玉,而是说道:“悬壶济世,能愈沉疴便是苍生之幸。“
他手下不停,持针器夹着羊肠线,精准穿过浅筋膜。
“间断垂直褥式缝合,可减少张力。”吴桐暗道。
但就在这时。
正当吴桐马上就要缝合伤口的时候,那色目阉童突然毫无征兆地冲了上来!
他手里抓着一把灰白药粉,噗的一声,糊在了蓝玉还没缝合的开放创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