示意高仙芝给秦忠倒了盏茶,秦佾疑惑的看着对方。
“忠叔,别着急,慢慢说,出了什么事?”
秦忠将茶盏中的水一饮而尽,这才一口气将他听说的事情告诉了秦佾。
原来,今日一早,秦忠便听从秦佾的安排,准备再去一趟草店子村。
可没想到刚一走到通化门的城门口之时,忽然听到那里的百姓喧哗起来。
原来是今日一早,朝廷便颁布了武曌的圣旨。
十三年前,被罢黜了皇位,贬谪到房州的庐陵王李显,终于要返回长安了。
“大郎,”秦忠的脸色十分难看,“庐陵王当年,就是因为与你外祖父发生了争执,这才有此一劫。”
“我也常听人说,这些年庐陵王殿下在房州,日子过的很是落魄。”
“这次他返回长安,恐怕不会对二爷和您善罢甘休。”
“大郎,此事您还是要早做打算呀!”
李显终于要回来了吗?秦佾在心中暗暗盘算着。
这个消息对他来说的确算得上是一个噩耗。
虽然李显性格比较懦弱,而且在武曌执政期间,也基本上是韬光养晦,谨小慎微。
但他的王妃韦淑清,却不是一个好相与的人物。
她一生中做过的蠢事不少,但其中最让人不齿的主要是两件。
一是与武三思秽乱宫闱,已经嚣张到当着李显的面公然私会。
第二便是受武三思和安乐公主李裹儿的蛊惑,想要效仿武曌称帝,竟然毒死了与她相濡以沫半生的李显。
而当年李显与武曌发生矛盾,也是她怂恿李显拜自己的父亲韦玄贞为门下省侍中引起的。
因此在历史上对她的评价只能用‘贪婪无耻、愚蠢淫荡’这八个字来形容。
由不得秦忠听到李显要返回长安的消息会惊慌失措,因为他知道一旦韦淑清重新得势,秦府的好日子就算到头了。
想通了这中间的前因后果与秦忠的担心,秦佾丝毫不以为意的摇了摇头。
“忠叔,如今朝廷只是颁下召庐陵王殿下返京的诏书而已,你也不必太过于忧虑。”
“想必庐陵王殿下从房州返回,不仅路途上的耽搁,即便是前面的筹备,也要花费不少日子。”
“这么算来,等到庐陵王抵达长安,至少还要三五个月的时间。”
“这三五个月的时间之内,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变化?”
秦佾说到这里,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口水,又思索了片刻才接着说道。
“再者说来,庐陵王返京之后,不仅有武氏诸王对其虎视眈眈。”
“即便是当今的太子殿下与他之间的关系,也势必十分错综复杂。”
“庐陵王殿下骤然返回,必定会让长安原本错综复杂的情况更加波诡云谲。”
“像我们历城县公这样的小角色,一时半会恐怕还入不了庐陵王府的法眼。”
秦忠也知道秦佾这是在安慰自己。
虽然他说的这些话都有些道理,但自己心中的担忧始终还是挥之不去。
心中惦记着秦佾交代的事情,向秦佾汇报完之后,眼中带着深深的忧虑,秦忠便重新离开了秦佾的小院。
看着秦忠离去的背影,秦佾忽然一拍脑门。“坏了,差点将大事忘记了!”
“大郎......大郎你的朝食还没吃!”
一溜烟的从院子里冲了出去,顾不得脑后红薇焦急的喊声。
半个时辰之后,秦佾急匆匆的来到朱雀门外。
并未走进自己在这里租下的铺子,甚至连看都没看一眼,秦佾却在聚精会神的打量着从朱雀门内走出的每一个人。
之所以秦佾此刻会站在这里,是因为他忽然想起,在这个时期任起居舍人的张说,曾经在《起居注》上的一段记载。
武曌在召回李显的同时,将自己次子李贤的雍王府赐给了他。
然而李贤被丘神绩逼令自杀已经十二年了,曾经的雍王府早就破败不堪。
李显毕竟也是武曌的亲子,他的府邸谁敢马虎?
所以宗人府一收到诏令,立刻便大张旗鼓的操办修整王府之事,结果却将一件大事给耽搁了。
那便是庐陵王的嫡长子李重润。
自从十三年前李显被罢黜皇位之后,年仅三岁的李重润便被武曌囚禁在了掖庭宫。
因此,在张说的《起居注》中,记载了一段十分荒唐的事情。
那便是掖庭的总管得到了李显被召回京的消息之后,便将李重润放了出去。
可宗人府的官员忙中出错,却忘了这件事。
导致庐陵王世子,竟然在朱雀门外的广场上无人接待,被人晾了整整三个时辰。
然而对秦佾来说,这三个时辰,便是他难能可贵的机会。
想象一下,一个三岁便关进监狱,直到十六岁的少年。
他刚一出狱却发现自己没有地方可去,那种手足无措与茫然无助的心情自然可想而知。
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替他指明方向的人,在对方心中能够占据什么样的位置?
这或许也就是那些黑社会大哥出狱的时候,小弟们要到监狱门口搞个欢迎仪式的原因吧。
三月下旬的阳光,已经颇有一些威力。
秦佾只是在太阳底下站了不到一炷香的工夫,便觉得浑身被晒的暖洋洋的。
忽然,一个面容清秀,身形清瘦的少年,神色彷徨的从朱雀门内走了出来。
这少年身上穿着一件稍显肥大的翻领袍服,清秀的脸庞脸色惨白,眼中闪烁着茫然的目光。
庐陵王世子李重润,应该就是他。
这种呆傻的气质,只有被关了十几年的人才能表现出来。
秦佾连忙大步流星的迎了上去,走到少年的面前躬身行礼。
“请问尊驾可是庐陵王世子殿下?”
“啊?”那少年似乎是被秦佾吓了一跳。
他有些疑惑的抬起头,一脸警惕的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虽然面容俊俏,但笑容却十分狡黠的郎君。
他妈的,秦佾这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被关傻了。
也难怪他听到自己的话没有反应,一个从三岁起就成了犯人,到现在为止才三岁的少年,脑子不够用也实属正常。
于是,秦佾便不打算对他有礼貌了,主要是有礼貌的问话对方也听不懂啊!
“你是不是叫李重润?”
那少年又是一阵沉默,随后似乎是恍然大悟一般连忙点头。
“在下正是李重润,不知贵人找在下有什么事儿吗?”
果然是他,秦佾心中大喜,一把抓住了李重润的手臂。
“世子殿下,我是冀国公的孙子秦佾,听说你今天从掖庭出来了,特来此地接你。”
李重润听到秦佾这一番话,心中的戒备稍微放下了一些。
说实话到现在为止,他还对发生的一切有些莫名其妙。
他原本在掖庭之中过的好好的,每日只需要刷上三五百个从宫中送出来的马桶,其他的时间也算闲暇。
每天几个胡饼,一盆子菜羹,运气好的时候宫中贵人还能赏赐些肉食点心。
再加上还有其他几个同为犯官子女的小娘子,闲下来的时候能聚在一起嬉戏一番,这日子过的倒也是逍遥自在。
然而谁曾想,今天一大早,宫中便来了一个气度不凡的老中官。
这老中官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就连掖庭总管见了他都是毕恭毕敬、满脸谄笑。
老中官只是宣读了一封旨意,自己便被客客气气的送出了掖庭。
这件事情到现在为止,还让李重润感到有些恍若梦幻般不可思议。
思索了许久,李重润的脑子里依然是一团浆糊。
不过总算搞清楚了眼前这个人应该不是坏人。
毕竟冀国公秦琼可是保着大唐江山的忠臣良将,他的后人想必也是李氏一脉的忠臣。
“多谢秦家郎君相迎,你知道这到底是是怎么回事吗?”
李重润一脸诚恳的向秦佾行礼道,他十分想弄清楚眼下到底是什么情况。
看着这位在史书上被描述为丰神俊朗,仁孝有加的未来邵王,秦佾的心中却略微有些失望。
眼前的李重润虽说长相也算清秀,可怎么看都让人觉得有些痴傻捏呆。
不过这也难怪,毕竟这孩子三岁就起就进了掖庭,年仅十六岁的他,人生绝大多数的时间都是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度过的。
不过说起来这孩子的人生也算是可怜,被放出来以后没过几年好日子,就被如今秦佾的狗腿子张易之构陷而死。
“唉......”
叹了口气,秦佾摸了摸李重润的头顶,将当下的情况给他叙述了一番。
“秦家大龄,我......我以后便不用再回掖庭了?”
李重润脸上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一把抓住秦佾的双手,焦急的追问着他。
秦佾笑而不语的点了点头,李重润这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终于搞清楚了当下的状况的李重润,看到秦佾便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秦佾沉思了片刻,抬起头看着李重润道。
“在下曾听闻,‘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我辈来此世上一回,即便是一介匹夫,只要活着,必定要心怀社稷黎庶。”
“世子殿下贵为天潢贵胄,圣皇嫡孙,自然更是重任在肩,要将我大周锦绣万里的江山,抗在身上。”
“这......”
李重润虽然自幼便被囚在了掖庭,但有宫中宦官的教导,总算还是粗通文墨。
秦佾顺口念出陆放翁的那两句感人至深的诗句,顿时也让他的心情激荡起来。
“秦家大郎,您说的我记下了,可我从未学过治国理政的道理,如何才能做到你说的那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