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韦桂萍并没有像刚才那样马上否认，而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果然。”
周敬轻轻地说了一句。
韦桂萍沉默片刻，走回房间拿了一张纸出来，把它递了过去：
“阿敬，你看看这个。”
周敬接了过来，那是一张医院的缴费通知单。
“这是？”
“你外公最近住院了，治疗和用药都要花一笔钱，但是你那两个舅舅的家庭条件不是很好......”
韦桂萍停了几秒，抬手抹了抹眼角：
“几年前我从厂里出来的时候，你爸就不是很乐意。但厂里那种情况，连工资都发不出来，我又能有什么办法！
“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你爸一个图书馆的，也指望不上他，我还能靠谁？只能靠我自己了！
“你爸呢，却还是一大堆意见。只要我跟他提工作上的事，他就不耐烦，这样怎么办啊......”
可能是憋在心里太久了，韦桂萍好像打开阀门似地，一口气说了很多。
过了一会，她突然停下话头，匆匆忙忙地解释起来：
“哎呀，我怎么跟你说起这些事情来了，真的是......阿敬，你不要往心里去啊！爸爸妈妈永远是你的爸爸妈妈，知道吗？”
周敬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是该找父亲谈谈了。
......
周卫东回来的时候临近傍晚，韦桂萍没在家。因为工作上的问题，她又被公司领导叫去加班了。
周卫东进门后，什么话也没说，而是直接拎着两袋菜进了厨房，很快从那里便传来了忙碌的声音。
周敬从自己的房间走出来，看着亮灯的厨房，心中涌起一种复杂的情感。
上辈子父母离婚后，他和父亲见面的次数就不多了。最后一次见他时，他正缩在一张靠背椅中看书，虽然外面太阳很大，但屋内清清冷冷，除了书之外没太多物件。
随着年龄增长，那个男人似乎越来越与世隔绝，像一棵孤独生长的老树......
抛开这些回忆，周敬走进了厨房。
周卫东正在砧板上切肉，他瞥了周敬一眼，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饿了吗？再稍微等一下。”
周敬没说话，只是拿过了青菜，又搬了条板凳，坐在垃圾桶旁开始择起菜叶来。
周卫东有些意外，手上的动作稍微放慢了一点，但他也没说什么。于是，父子两人就这么默默做着自己的工作，只是偶尔有如下交流：
“把XX拿给我。”
“好的。”
没过多久，饭菜的香气就飘满了整个厨房。
开饭。
饭桌上，周卫东夹了一口菜，随意问道：“最近学习怎么样？”
“还行吧。”
周敬花了一个下午把所有的课本看了一遍，总算对现在学的科目有了个大概的认识。
重生回来，他还是打算要好好学习的。
但周卫东露出了不满意的神情：
“‘还行’可不行，你要变得足够优秀，才能超过别人。
“还有，你偏科的问题解决了吗？这样下去怎么上重点？
“游戏什么的少玩一点，闲书也少看一点，把精力放到学习上。所谓学问之道无他，求其放心而已矣。这句话的意思是......”
周敬在心中啧了一声，以前读书的时候只是隐约的感觉，但有了阅历之后这种感觉变得更为明显：他的父亲是一个喜欢说教的人，难怪母亲受不了。
不过他没说什么，而是很有耐心地听父亲唠叨。
过了好一会，周卫东终于想起自己还在吃饭，就停下了话头，给自己舀了一碗汤。周敬便趁着这个机会开口道：
“爸，其实你不用担心，听说中考马上要改革了，偏科也不会影响考重点的。”
周卫东闻言一愣，差点被汤呛到，一时显得有些狼狈。
“你说什么？偏科不会有影响？”
“是啊。”
“不可能！你从哪听来的？”
“听学校老师说的。”周敬胡诌道。
总不能说是我上辈子知道的吧......
周敬记得，自己初三时，也就是明年，南汇市的中考政策会迎来一次重大改革，而且是有漏洞的改革。
有漏洞，就有机会。
不过，周卫东看上去还是不信。
“什么老师说的！别整天搞这些没用的，反正好好学习不会错！”
“是是。”
周敬没打算和父亲争辩，毕竟罗马也不是一天建成的，自己有的是时间让他慢慢接受。
吃完饭，周敬并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走了之，而是把所有碗筷收进厨房，系上围裙后清洗了起来。
周卫东若有所思地看着周敬忙碌的背影，没有说话。
等周敬忙完了，擦着手走出厨房时，周卫东走到他面前，递给他一张红色的钞票：
“以后没钱用了就直说，没必要这么刻意的。”
周敬无奈地看着那张钞票，自己不过是多做了点事，竟然让爸妈同时产生了误解，自己原来的形象是有多糟糕啊......
但他并没有伸手接过来。
“怎么了？”周卫东有些疑惑。
“妈已经给过我零花钱了。”周敬的语气很坦诚，“再说了，现在家里正是用钱的时候，我的零花钱再少点也没关系的。”
周卫东愣了一下。
“你知道了？”
“嗯，妈跟我说了外公的事，今早我也听到你们吵架了。”周敬没有否认，“钱没了可以再赚，但是感情没了，家就会散，我只是希望我们一家人能够好好地在一起......”
这时，周敬看到周卫东深深地吐出了一口气，看向他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爸？”
周卫东露出微笑，轻轻拍了拍周敬的肩膀：
“阿敬，没想到你会说出这些话，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走，到沙发上去坐吧，我跟你聊一聊。”
周敬顺从地跟在父亲身后，两人在沙发上坐下。
“阿敬，你觉得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没等周敬回答，周卫东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二十年前我从部队回来之后，就遇到了你妈，当时我们都还很年轻。我曾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她，让我们未来的孩子过得幸福、快乐。
“但是，分配工作时因为很多原因，我没能进到自己想进的单位。为了留在南汇，我选择了图书馆，然后这么一干就是二十年。
“我这个人呢，既不会钻营，又没有关系，就这么拿着一份旱涝保收的工资，饿不死，但也不会发财。我就想，算了吧，得过且过，就这么过一辈子吧。
“你妈当时从厂里出来，我是不赞成的。她这个人太善良，别人叫做什么就做什么，我担心她跟着那些私企老板干，会把自己累垮的。
“但是没想到，你外公这次突然出的这个事，家里的压力都很大。我也想多赚点钱，让你妈没那么辛苦，但是我又不认识什么老板，又没什么技术，我能怎么办，唉！”
周卫东长叹一声，把头垂了下来。
周敬看着父亲的样子，心里也很不好过。但是突然之间，他的脑海中闪过一个想法。
“对了，爸，你之前写的那些当兵时的故事还在吗？”
“在啊，怎么了？”周卫东抬起头，疑惑地看着周敬。
周敬摸着下巴，很认真地对父亲说：
“你想过把它们发表在网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