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崖山的晨雾在松针上凝成霜晶,凌家祖宅门前的青石板上叠着深浅不定的马蹄印。凌云蹲在后山瀑布下的寒潭里,青灰色麻衣被水流冲得紧贴脊背。脖颈处泛紫的淤青在冷水中突突跳动——那是昨日被凌海用“裂石掌“按在演武场青砖上留下的。水潭深处的鲛鳞鱼群忽然四散惊逃,搅碎了倒映在水面的北斗七星。
“听说萧家的马车已经过了落星涧。“岸上传来刻意压低的声音,带着山涧苔藓般的潮湿气息。凌云不用抬头就知道是阿蛮,这个从小跟着他的书童总爱把九叶兰的茎秆咬在齿间,此刻声音里带着颤,“少爷,要不咱们从后山小径......“
话音未落,前院突然传来青铜鼎的轰鸣。九响震天,惊起栖在古槐上的三足渡鸦。少年攥紧挂在胸前的玉佩,羊脂玉料下蛰伏的暖流突然化作银针,顺着经脉直刺丹田。三年来沉寂如死的先天胎息,竟在此刻泛起细微波澜,惊醒了蛰伏在气海深处的某物。
正厅方向腾起七道赤色光柱,凌家护族大阵“七星锁龙“的纹路在屋檐下游走,瓦当上的貔貅浮雕突然睁开玉石镶嵌的眼瞳。凌云湿漉漉地爬上潭边,透过被水雾模糊的视线,看见父亲凌天河玄色袍袖上的星纹正在发光——那些用星髓砂绣制的天枢纹路,此刻如同活过来的星河,在他周身三丈凝出冰晶结界。
“萧长老带着令媛远道而来,就为撕毁一纸婚书?“凌天河的声音像淬了寒铁。少年贴着朱漆斑驳的廊柱望去,紫檀木的纹理间渗出百年沉香。萧玉儿雪色裙裾上绣着的金线鸾鸟刺得人眼疼,随着她抬手的动作,裙摆间暗藏的离火阵纹若隐若现。她腰间悬着的离火玉,正是当年凌家主母亲手系上的信物,此刻却在萧家长老掌中青鸾真火的映照下,泛着不祥的幽绿。
萧家长老枯枝般的手指划过鎏金婚书,羊皮纸在青鸾真火中蜷曲成灰:“圣族后裔十六岁未开气海,与废人何异?我们萧家......“
一声清越剑鸣打断了他的话。凌云低头看着自己不受控制颤抖的右手,掌心月牙状的胎记滚烫如烙铁,昨夜在后山领悟的《星微剑诀》残篇突然在经脉中逆行。潭边散落的碎石随着他的呼吸缓缓浮空,每颗石子上都凝结着细小的冰晶,折射出三百六十道错乱的剑光。
“云儿!“
父亲的厉喝裹挟着寒冰灵力钻入耳膜,即将离体的剑气硬生生折返。反噬的灵力在肺腑间炸开腥甜,少年踉跄着撞上廊柱,震落了梁间积年的香灰。萧玉儿颈间璎珞应声而断,碎玉溅落在她脚边时,少年清楚看到那双向来淡漠的眸子里闪过惊惶——那些飞溅的玉石碎片上,竟都映着摇光星的倒影。
暮色降临时,凌云在祠堂找到了父亲。残阳透过菱花窗棂,将供桌上的灵位切割成斑驳的光块。凌天河正在擦拭一柄生锈的青铜剑,剑身斑驳处隐约可见“摇光“二字,铜绿间渗出暗红的血渍,在地砖上晕开细小的星芒。
“当年你娘怀你时遭人暗算,我们不得不用九星锁将你的圣体封印。“月光悄然攀上剑脊,凌天河骤然佝偻的背上浮起星图残影,“今夜子时,随我去观星台。“他的手指抚过供桌边缘某道剑痕——那是凌云周岁时,母亲用发簪刻下的北斗阵图。
供桌上沉寂多年的星盘突然发出嗡鸣,七十二枚玉衡齐齐指向北方天际。凌云看见最中央的天权星位上,自己幼时的长命锁正在无风自动。那里,紫微垣的第一颗星辰正迸发出妖异的红光,将祠堂窗纸染成血色。
当第七颗星纹绽放时,整座青崖山脉的飞禽走兽同时望向东方。山巅的千年雪松抖落银装,露出树皮上天然形成的北斗纹路;寒潭深处的鲛鳞鱼群跃出水面,鳞片反射着摇光星辉;连那些藏在岩缝中的荧惑草,都伸展出赤红的触须指向观星台。
凌云踉跄着跌坐在星枢阁的石阶上,腕间的北斗剑印还在吞吐星光。他低头看着掌心,原本月牙状的胎记已经化作完整的摇光星纹,皮肤下流淌的不再是血液,而是液态的星髓。远处的松涛声突然变得清晰可闻,他甚至能分辨出三十丈外,阿蛮正在用草茎逗弄蝈蝈的悉索声。
星枢阁的青铜门在身后缓缓闭合,凌云踩着满地星砂走向西厢房。沿途的灯笼草感应到他周身浮动的星辉,纷纷绽开淡蓝色的花苞,将石径照得宛如银河碎片铺就。推开房门时,挂在檐下的青铜风铃无风自动,奏出《璇玑剑典》的起手式音律。
屋内陈设依旧简陋:榆木床榻上的青纱帐打着补丁,窗边书案堆着翻烂的《星象初解》,墙角铁梨木剑架空空如也——三年前那柄木剑被凌海折断后,他就再没碰过兵刃。此刻摇光剑悬在腰侧,剑鞘上的星河脉络与窗外透进的月光共鸣,在墙面投下流动的星图。
凌云屈指弹出一缕星辉,九盏鱼油灯齐齐燃起。跃动的火苗中,他看见自己瞳孔里浮动的双重星轨——这正是《璇玑剑典》记载的“洞明之瞳“。书案上的铜镜映出少年单薄的身形,但原本苍白的皮肤下隐隐有星芒流转,仿佛皮下藏着一条微型银河。
“少爷!“阿蛮端着药碗撞开房门,陶碗里的汤药突然凝成冰晶。他瞪大眼睛看着悬浮在空中的冰粒:“您的灵力......“
“去取《青崖山志》来。“少年指尖轻点,冰晶重新化作药汤,蒸腾的热气在空中凝成残缺的星图,“还有地窖第三格暗匣里的星盘。“
当月光移过窗棂上的二十八宿雕花时,凌云已经将四百年来凌家的兴衰理出脉络。泛黄的纸页间记载着:高祖凌绝尘持天枢剑镇守陨星渊,曾祖凌啸天在七星崖力战域外天魔......而到了父亲这一代,七柄星剑仅余摇光,护族大阵的阵眼更是残缺不全。
他的手指在“九星锁“三个字上反复摩挲。母亲洛清歌的名字旁,朱砂批注着“产子遇袭,星陨之夜“。窗外的月光忽然暗了三分,凌云抬眼望去,紫微垣的第二颗星辰正在被阴影蚕食——距离下次月蚀,还剩九天。
腕间剑印突然灼热,少年福至心灵地并指成剑。星辉自指尖涌出,在虚空勾勒出《星微剑诀》第二式的轨迹。当剑势行至“星移斗转“的变招时,体内尚未解封的八颗星辰突然共振,震得案上砚台里的朱砂液泛起涟漪。
“少爷,萧家车队在断龙崖遇袭了!“阿蛮气喘吁吁地冲进来,手里攥着半片带血的鸾鸟金羽,“巡山的铁叔说,看到黑袍人用星砂凝成的箭矢......“
凌云猛然起身,腰间摇光剑发出清越长吟。透过洞明之瞳,他看见百里外的夜空中有七道血色星轨交错——正是昨夜观星台破封时搅动的天象余波。书案上的《青崖山志》无风自动,停在记载“暗星殿“阴谋的那页。
“取我的星髓斗篷来。“少年将三枚龟甲抛向空中,甲片悬浮成小型浑天仪,“通知铁叔,开启后山的二十八宿迷阵。“当最后一道星轨测算完毕,他嘴角浮起冷笑——萧家遇袭的方位,正好对应着三百年前凌家旁支叛逃的路线。
子时的更鼓响起时,凌云站在星枢阁顶层的观星仪前。解封的摇光星力在体内奔涌,那些曾经晦涩难懂的星象图,此刻在洞明之瞳下纤毫毕现。他伸手拨动青铜环上的天璇星位,地脉深处传来锁链绷紧的声响——第二道封印对应的,正是凌家祖坟下的龙脉灵泉。
“还有八道封印......“少年将星砂洒向浑天仪,砂粒在空中凝聚成青崖山脉的微缩投影。当他点向萧家别院所在的山谷时,投影突然迸发血光,浮现出与母亲遗物上一模一样的凤凰火纹。
阁楼西侧的铜镜阵列突然震颤,映出百里外黑袍人手中的星盘。那人脸上密布的星斑让凌云瞳孔骤缩——正是《璇玑剑典》里记载的“星毒入髓“之相。当黑袍人割破手腕将血洒向星盘时,凌云腕间的剑印突然刺痛,一道星轨自动在识海中展开:七日后月全食时,天璇星将与摇光星轨交汇。
“终于来了么......“少年扯下颈间半块残玉,这是母亲临终前塞在他襁褓中的。玉髓深处浮现出微缩的北斗阵图,与星枢阁的防御大阵产生共鸣。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凌云在《青崖山志》空白处挥毫写下新的批注:
“圣体初醒,星枢重开。诸天星斗为剑,万里河山作阵——凌家复兴,当自今夜始。“